「呀?」
「這里是什麼地方?」
「唉?唉?」
她怎麼老學嬰兒說話?他眉頭輕輕一蹙。「你——不會說話嗎?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嗎?」他的口氣不知不覺凜冽起來。
水藍眼楮眨巴眨巴的,她顯然仍听不懂他所說的話。可是她看得出來他的口氣並不好,受驚似地往後退開,像只受到斥喝的小狽。
「唔。」那雙藍眸仍然充滿不解及無辜。一旁的白猿按捺不住地騷動起來,紛紛圍了上去。
白奇哲錯愕莫名,欲翻身而立時,才發現自己的左肩疼痛不已。他試著舉起左臂,結果尚未舉到一半便痛得令他不得不放下。他勉強以右手模索檢查,月兌臼了嗎?他模不到肩頭及上臂該連結起來的正確位置。
他試著挪動雙腿,吃力地緩緩站穩後,踉蹌地靠向石壁。深呼吸、提氣,動作狠硬地撞向石壁,發出骨頭踫撞的可怕聲響。他憋住自己痛苦的嚎叫,卻听到一旁的白猿及那名少女的驚聲尖叫;但無暇細想,他咬住牙關,再連撞了二次,才總算接回關節。白奇哲滿頭大汗,全身無力,倒回地面,如蝦米一般收縮抽搐。老天,他知道會很痛,但想像不如真實來得確切,而且只要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若不趁早接回月兌臼,情況愈拖只會愈糟。
這是他痛得又暈過去時的最後念頭。
「什麼,兩個人都不見了?」才短短二天而已,怎會有如此大的變卦?白奇威接獲消息時臉色全變,失去慣有的笑意,眉頭糾結。在旁的劉清姝以手掩口,怕一松開就會失聲痛哭。
在場的人個個面色凝重。他們又何嘗好受了?白奇哲雖然凝著一張俊臉,令人不敢親近,可他處事公平且待人寬厚,這是不爭的事實。他是那種不開口冷峻逼人,一開口就是擲地有聲的人。所以當牧場上的少女們接到消息時,全都大驚失色。
「搜索隊出發了嗎?」沒多加考慮,白奇威抓起皮裘及獵槍,將獵刀在皮帶上系好。
「是的,徐叔領頭的。」
劉清姝送丈夫到門口,實在很想叫丈夫不要出發,但她知道一旦關系到家人的安危,這個愛家的男人會不顧一切的。
「你要小心點。」劉清姝只能這麼說了,隨後又跑回屋內拿出一條圍巾,細心地幫他圍上。看著逐漸陰沉下來的天空,她還是忍不住交代︰「快下雪了,如果天氣真的不行的話,就放棄吧!」救自己家人的命固然重要,但她也不想失去丈夫。
「爹及娘呢?」白奇威一面翻上馬背,一面詢問。
「他們在另一端的上房。」
「很好,那他們應該還不知道消息。在我還沒回來之前,不準把奇哲及鐘瑞的事說溜嘴,爹是無法再受到任何刺激的。」
「我知道。」劉清姝急忙點頭。
再度睜開眼楮,他又望見那雙湛藍眼眸。「呀——」她發出放下心似的嘆息,臉上的線條明顯地由緊繃轉為放松。白奇哲可以感到肩膀上傳來一陣沁人心脾的微涼舒香,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被剝下上半身衣物,且左肩敷滿綠色草藥,香味就從那兒散發出來。
他抬眼看向她。「這是什麼?你替我弄的?」
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沒,只見她一直點頭,啊、唉、呀、嗚、喚叫個不停,似在表示自己的欣喜。
白奇哲的肚子傳出一陣咕嚕,那聲音之大連他的耳根都紅了起來。她眨眨眼,盯著他的肚子好一會兒,露出一個頑皮的笑,然後轉身半跑半蹦地出了山洞。片刻之後,她懷中抱著一堆紅中透紫的圓形果實跑了進來,笑嘻嘻地往他懷中一放。
「喏、喏。」她熱心地拿起其中一枚,直往他嘴里送。
一來是不忍拒絕她的關懷,二則是實在餓得沒力氣。于是白奇哲就著她的手,張口咬下近五分之一的果肉。
沒想到山中野果也別具滋味,真好吃!他狼吞虎咽吃了十余個,才緩緩舒了口氣。「謝謝你」
她笑咪咪地又拿起果子想往他嘴中送,但他搖頭表示拒絕,他真的吃不下了。她等待幾秒鐘後才放下來。
「唉、唉、唉、唉。」她比手劃腳,連帶發出那種古怪的嗓音,白奇哲看了老半天,依然百思不得其解。正當他還在揣測時,吱吱喳喳的猿群出現在洞口,轉移了兩人的注意力。他看著她欣喜地奔向它們,親親熱熱地和它們「講起話」來,這才終于「意識」到她的怪異之處。
「嘿。」他鼓足力氣喊了一聲。
那名少女果然嚇到似地轉身,藍眸骨碌碌滴溜轉動,而白猿就似她的保鏢,紛紛涌至她的身前,齜牙咧嘴做出恐嚇狀。
白奇哲勉強露出一絲笑容,用力搖搖頭表示自己毫無惡意。她則是一動也不動地注視他一會兒,判定他毫無敵意後才全身放松,白猿也感受到她的反應,又親親熱熱同她「說話」。
這名少女顯然不是聾子、不是啞巴,她不是不願意同他「說話」。白奇哲垂下眼,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也許是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和「人」說話。
經過二日的調息靜養,白奇哲終于恢復大半體力。
山洞外面是一片他從未見過的奇異美景。在細雪紛飛下竟是一片五顏六色的花團錦簇,一大片一大片地盛開。真是不可思議,他何時見過這種二季交替矛盾的景象?如果他記得沒錯,此刻該是冰天雪地的季節啊。
一棵棵高大的樹木上,吊滿了一只只碩大的白猿,從這一端跳蕩到那一端,恣意摘咬著果子。一只母猿正將背上的小猿放下來,吱吱嘰嘰地替他梳毛抓虱,一只老猿璊珊地走著,發出長長的嗥叫。
這就是他躺在洞內所听到的「噪音」。白猿乃全國罕見的珍禽異獸,他何其有幸,竟能一次見到這麼多
難道這里就是猿谷?他想起北大荒中的老牧工及獵戶,世世代代所流傳下來的歌謠,據說這些具靈性的白猿神出鬼沒,連善狩的鄙倫春獵人都掌握不住這些白猿的真正所在地,于是一種說法于焉誕生︰說有這麼一處人間仙境,是白猿的樂園,里面四季如春、陽光普照。但自古至今,沒有人查得出它的真正位置。
他記得自己是同鐘瑞一塊摔下的,莫非這一摔就恰好跌入這謎蹤仙境?天侖山崖的十七、八公尺高,岩滑壁陡,他沒摔死可真是奇跡。但是,他是如何被救起來的呢?又是被誰救的?還有鐘瑞呢?她在哪兒呢?她沒像他這樣幸運嗎?他凝眉,不願去揣測鐘瑞可能遭遇到的悲慘下場。
「哇!哇!哇!」離他最近的一棵樹上,躍下一抹輕快的影子。他不須挪眼便知道是那名少女。望著她嬌俏的身影,他不禁又納悶起來。
很明顯地,她必定是西伯利亞的居民。一雙藍眼清澈如秋江之水,膚白唇紅。而最特別的是那頭金發,燦如陽光,長似瀑布,令人想傾手掏飲。
她毫不避諱男女之嫌,伸手就握住他受傷的肩膀,手掌張張合合,臉上露出開心的笑。
白奇哲先是愣愣地看著她的舉止,繼而又感到心房盈進一絲暖意。她雖然不會說話,但是他了解她的意思。他輕輕拿開她的手,報以溫暖的一笑。
「我知道你听不懂,但我還是謝謝你。」
她的確听不懂他在說什麼,但白奇哲溫和寧靜的口吻顯然安撫了她。她的手垂了下來,往他靠得更近,睜大眼楮的模樣令地想起一只剛斷女乃的小狽。
白奇哲發現自己心情從未如此愜意過。細雨不知何時已經停止,太陽悄悄逃開屏障的雲絮,散出煦暖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