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你了。」才目送孩子被抱走,還沒來得及回頭,任驚鴻的後腦勺就突然被人重重一擊──
「你們要做什麼!?」
清醒過來的任驚鴻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得動彈不得。
這是哪里啊?這麼暗,外面還豎起一根根鐵柱,活像牢獄似的……
牢獄?他詫異地看著鐵柱排外頭,哦,不,是牢籠外頭的人群──紗織和長老們,全都帶著滿足及野蠻的笑,笑得歡暢得意。
那是一種足以讓人渾身毛骨悚然的笑容。
「你最好安靜下來,「芙蓉姬」的姑爺。」
紗織特別加重的稱呼讓他眯起了眼。這小妮子從來沒有這樣叫過他──現在是為什麼?那句稱呼听起來像是提醒、警告,一句下馬威。
靈光在腦海中一現。
以往在現實及猜想中半沈半浮的懷疑,加上村民們的態度、魔美身份的特殊、紗織本身的怪異……最最重要的,是有關于「芙蓉姬」的傳說!
長老們及紗織所告訴他的「芙蓉姬」傳說有兩種版本,但結局卻是一樣的。
「芙蓉姬」的死亡促使他們紀念這位女性,還特地舉行祭典……
祭典!
領悟如重石沉沉擊中他,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你們要對魔美怎麼樣?」他嘶吼著。
站在他身旁的男人不悅的往他一腳踹過去,任驚鴻差點痛聲哀嚎。
「我們不會對她怎麼樣的。」佐之助長老高昂的聲色顯示出心情非比尋常的愉悅。「如今「芙蓉姬」已經生下了繼承者,就該盡她本身的命運,如此而已。」
本身的命運?那是什麼意思?
不過眼前的情勢沒有時間讓任驚鴻多想了──
「來。」紗織手一揚,年輕人便面無表情走近他,手中端著一碗熱騰刺鼻、不斷冒煙的藥物。
二話不說,年輕人硬是扳正任驚鴻的臉,強迫性往他的嘴中灌下去。
「噗!」第一口才灌下,他就盡數往年輕人臉上噴去,後者眉頭連皺也不皺一下,只是冷靜的在強迫灌完藥汁後,緊緊合起他的嘴。
本嚕……咕嚕……他可以听到藥汁在無可奈何情況咽下喉的聲響,異常清晰刺耳。
半晌。
「他死了。」紗織靜靜端詳頹然倒在地上的男人。
藥效相當迅速,此刻的任驚鴻唇澤發紫、臉色鐵青。
桑之原長老不放心地上前模向他冰涼的頸際。
嗯,毫無生命跡象。
「他死了。」桑之原長老證實了紗織的話。
「把尸體搬到神社,等祭典開始。」佐之助長老立即指揮。
第九章
祭典在七日後的入夜時分正式展開。
時才黃昏,火把就一一點燃,焰光映出一張張村民的臉。
興奮、緊張、期待──仿佛急于宣泄些什麼。
每年新春的祭典僅是種模擬游戲,真正的「好戲」二十年方上演一回,莫怪村民們會期待了,因為自個兒的一生中也只有三、四次目睹的機會呢。
「「芙蓉姬」!」四名長老穿著華麗且正式的禮服,伸長枯瘦、布滿青筋的臂朝向天際,滿是皺紋的老臉綻出不尋常的狂熱。
其實不只是他們,所有的人都一樣。
「您的獻品在此,您的第六百零一代傳人──魔美,唇紅齒白、乖巧溫順,請接受我們的供奉,並保佑芙蓉村平安順泰、風調雨順!」
「不──」被下藥的人兒正努力保持著意識上的清醒。
欲哭無淚啊,老天,這是什麼情況?她不敢相信從小看著她長大的伯伯叔叔、嬸嬸阿姨,上至長老、下至孩童,全都一臉置她于死地而後快的神情,獰笑戚森。
她明白了。年年均以她為中心所舉行儀式的祭典如今要弄假成真,他們是真的要拿她「獻祭」。
「這是傳統,你的母親也是如此為村莊犧牲的。」似乎看出她的迷惑憤恨,盛妝迎接她的紗織陰著臉、冷著雙眸,不帶感情聲明。
「只是你的母親美智子竟不了解這種榮幸,打算帶著你和你的父親叛逃我們,所以身受處裁。」說這些話的並非紗織,而是在旁叫囂的村婦。「真是芙蓉村中的羞辱。」
「夠了,去幫我準備一點吃的。」紗織聲色不動地打發所有人退下。
魔美被那番話震得神思恍惚。
「我的爸爸媽媽……你們殺死了我的媽媽!?」
也因此江中銘在逃出芙蓉村後,一去不返嗎?
她氣憤的對紗織大吼︰「你不是人,你們都不是人!」
「無所謂,我從來沒有被當成「人」看待過。你這麼說還真是對我過獎了。」
紗織嘴角牽動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卻比哭樣更令人難過。
「什麼意思?」她不解的擰眉。
「魔美啊魔美,你認識我多久了?難道不曾想過任憑年華怎樣歲歲渡過,為何我卻總是這副孩童模樣,始終都長不大嗎?」真笨,可見魔美的日子真的是過得太幸福了。
沒有,她連懷疑也不曾有過一絲。
餅往,她將太多事情認為理所當然!
「殺死你母親的神官千織,是我的雙胞姐姐。」
這不啻又是枚轟天雷!「但、但是千織女乃女乃……」在十年前謝世時已經六十九高壽了啊!
眼前這名玲瓏剔透的嬌俏女乃娃卻絕無超過十歲啊!
「不可能……」除非她不是人!否則只要是生命,都會經歷生老病死,都會老朽垂矣!「你不是人……」
「我說過,我從未被當作「人」看待過。」紗織小小的身子挺得筆直,臉上露出妖鬼般詭異神情。
從有記憶開始,小小紗織總和孤獨為伍。
「真是古怪……」
「是啊……」
「那孩子是不祥之物哪……」
「是啊,她果真是個妖鬼……」
因為下肢天生的萎曲蜷縮,她自幼就只能欣羨的看著其他孩子的活蹦亂跳,尤是雙胞姐姐千織,她有說不出的妒嫉。
「把紗織小姐請到房內靜養,阿京,以後你就負責照顧紗織小姐吧。」當任長老一聲令下,從此便注定她被軟禁近五十年的歲月。
在不見天日的環境中,她幾乎不曾見過其它的人。
那種寂寥,太可怕了,連一根針、一滴水的回響都能听得清晰分明,逼人發狂。
于是在好長好長的一段年歲中,她真的瘋了。時而顛狂、時而清醒──反正村內沒有人在乎她,自己又何必在乎自己活得怎麼樣?
不管時光飛逝了多少,她的臉及身子始終沒有更進一步的生長、成熟、老化,徹底違反了自然成長法則,仿佛人人所怕所懼的生老病死,她無法體驗,只能拖著如此妖異、殘敗不堪的身子,一刻便是一刻、一日便是一日,過了今朝也不奢求明夕,她對什麼也提不起興趣──哦,是啦,那些村民鄙夷恐懼、明明想掐死她又不敢動手的模樣是滿精采的,可惜過幾年後就無聊到沒看頭了。
她會不會死?
為什麼還不快點死?
原先侍在她左右的阿京也早結婚生子,換人來替代了。人人在變、事事在變,萬物全都在變,為什麼只有她的生命是活得像一汪死水,連「變」也是個奢侈的夢想呢?
「紗織小姐。」紙門再度敞開,年輕人端了盛滿飯菜的托盤出現了,淡漠的眉宇間有抹唯她能讀解的憐愛,紗織輕赧了耳垂,涼涼的心湖拂過一股暖流,甜甜蜜蜜的暖流──
「辛苦了。」紗織示意他將碗筷盤碟擺放在桌案上。
「待會兒有人會替你松綁,好讓你吃東西,好好休息吧。」紗織看看魔美,對她呆愣的模樣露出詭異的笑。
「等月亮東升至天際中央,咱們就正式開始。」
大口啖食、飲酒,大聲歡笑、暢談,似乎是人類在慶祝儀式中慣有的特色,自盤古開天闢地以來,始終沒有變更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