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每一滴血會染紅這里每樹每木,替我泣冤。大地將被冰雪覆蓋直至荒蕪,村內世世代代都將會有可怕的妖鬼誕生──你們去死吧!你們都會不得好死的!」
詛咒應驗了,接下來大半年時間沒天沒夜刮著大風大雪,許多人餓死、凍斃,懷孕的婦女生下死胎、四肢萎縮畸型的嬰兒……這種情形持續了很久,直到女神官及長老再次佔卦卜問,求助上蒼,得到的指示是︰
芙蓉姬為村民對自己的逼罪行為感到憤怒,故施予薄懲,如果不供獻活人為祭,讓人民也嘗嘗她所受過的苦,否則她將把整座村莊夷為荒地。
「他們照做了。」任驚鴻靜靜接下去,對端擺在眼前的茶點突然失去了胃口。
他沒有任何的疑問,就那麼確定那就是往下發展的事實。
「他們照做了。」紗織頷首。
任驚鴻想到他第一眼對那些繽紛絕美的芙蓉花的驚艷,此刻竟幻化成寒森陰郁的錯覺,令人目睹悚之。
那麼嬌艷的景致背後,竟有如此駭人听聞的傳說……
「誰是祭品?」如果是他,非把那個藩主或神官那個老女人抓來殺殺不可,這才叫大快人心。
紗織緩緩露出的笑,非常玩味,冷峻十足。
「芙蓉姬的女兒。」
什麼?
任驚鴻嘴巴張大,然後就合不起來了。
「芙蓉姬的女兒?」
他沒听錯吧?「芙蓉姬的女兒!?」這世界上還有沒有天理啊?
「她的大女兒。」紗織的眸光好透明,仿佛穿越了時空。「很奇怪,不是嗎?有些事情就是沒有道理的。說也奇怪,當大女兒的活祭結束後──一切便恢復了平靜寧和,仿佛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那場在冬雪中的新年祭典──他機伶伶地打個寒顫,濃眉重重糾成結。
「該死的……」有時候人類所犯下的歷史罪錯是不可思議的……該死,他一時間找不出更好的說法。
也許被他輕柔卻激烈的詛咒嚇到,袖珍猛地睜開淺色的貓眼,躍下紗織的膝頭,一溜煙跑走。
「那座神社就是為了祭典而蓋的,而我們……保存了這項儀式,來告訴子子孫孫這個故事。」
被了!
任驚鴻微微的側過頭,卻又想起一個疑點︰
「怎麼你講的和長老不一樣,哪個才是正確的?」
「兩者都是。」紗織居然這樣回答。「只是端看人心,願意接受哪個傳說,人們都是挑自己想相信的來听,不是嗎?」
這樣的答案太富深意。「我──」他看見朝他跑過來的魔美,一時間顧不了這個話題了。他立刻起身。
「鴻!」喜悅、嬌脆的笑聲,清亮的仿佛天籟之音,任驚鴻一骨碌就沖上去。
「小心點,是什麼事要用跑的──」他的手被魔美急促抓過來按在月復上,恰巧感受到寶寶又一記搗蛋的暖身運動。
任驚鴻瞪著妻子,眼楮瞠得好大好大,當他又感受到再一次的踢動時,那種震撼性讓他露出了痴呆的笑容,索性半蹲半跪在她的身前,將耳朵緊緊貼到感受踢動的地方,手臂繞到她腰後環著,笑容咧得更闊。
「不要啦──」魔美有些兒害臊。他不覺得她膨脹粗胖的肚皮難看嗎?她本身就覺得像裝填了七、八塊大石頭呢。
推拒的小手軟化地垂到他肩上,遲疑地撫弄他的黑發,淺淺的笑暈開在唇邊。兩人的動作都徐緩溫柔,神聖謹慎。
很甜美的相聚一刻。
春去夏來,夏盡秋至,十月初,霜厚露濃,景致仿佛都瓖上了銀邊。
魔美臨盆了。
那真的只能用「兵荒馬亂」來形容,小小的房內匆匆的身影人來人往,老的小的、年輕的年長的,清一色都是女人在進進出出打點著,男人則被轟到屋外,嚴禁打擾。
偏偏有個人倔強地闖了進去──任驚鴻不管誰如何勸說,執意要守在床邊,心疼的陪伴著妻子。
魔美的指甲緊緊掐入他的肌肉,握得他的指關節都咯咯作響,只要她的陣痛一收縮,劇烈的申吟就會牽動他臉部表情的扭曲程度。
那痛,他仿佛感同身受。
可惡!她不應該在這種沒有醫生、沒有護士或助產士,甚至連無菌消毒設備都沒有的情況下生產,在如此落後的環境中,她怎麼能受到完善的照顧呢?
收縮一陣緊過一陣,痛得她眼冒金星。
「深呼吸,」一旁的中年胖嬸兒不斷加油打氣,「要慢慢深呼吸,對,就是這樣,慢慢來……」
「不要!」魔美疼得眼珠充滿血絲。她好害怕啊!任何聲音都進不了她的耳。「痛──好痛啊!!」
「快快快,剪子、白布,水呢?水燒開了沒有啊?」
聲納的潮浪抓住陣痛短暫的間隔不停灌入腦袋,她想斷絕它們,卻苦于無計可施。
突然間,任驚鴻的嗓音急切又溫柔地穿透她渾沌的腦海,微風似令她的精神為之一振。
「不要怕,魔美,我在這里。」溫厚的掌心熨貼在她的額心,留下熾印。「我在這里陪你,不要怕,很快就好了。」
很快……什麼時候叫很快?她知道自己在生小孩,好痛啊!孩子還沒呱呱落地嗎?
「深呼吸!用力推!用力、用力!」胖嬸兒在旁催促地喊,並擔心觀察著魔美嬌小的臀及緊窄的開口。
鼻盆實在小了一點,令人憂惱這場生產會不順利。
「用力!」
單詞的命令多麼震懾人心啊,烏黑的水眸赫然瞠大,貝齒緊緊鎖咬下唇。
任驚鴻立刻掰開她的嘴,堵上自己的手掌,潔白的牙毫不留情,狠狠咬破手的皮肉,現出兩排血痕。
他寧願她咬傷他,也不願見她如此自我凌虐。不然等孩子生下來,那張櫻桃小口怕也報銷了。
在場的女人都被這體貼周到的舉動深深感動了。任驚鴻可真是個體貼的男子漢哩。
「看什麼看!」他以從所未見的憤怒語氣咆哮︰「快幫忙啊!」
「喔!」大家如大夢初醒,又亂糟糟的開始全體總動員。
陣痛了十四個小時後,她在紅霞絢麗的傍晚生下一名女嬰。
「辛苦你了。」深情的吻不停柔柔地遍布在小妻子的臉上,任驚鴻圈著她嬌小的身子,看著女兒紅皺稚女敕的臉,好想狠狠痛哭一場。
別誤會,是快樂得想哭。
小嬰兒此時已經被洗淨身子,迅速被包在一塊暖和柔軟的毯子中,當她張嘴哇哇大哭時,胖嬸兒已經忙不迭指導小媽媽如何喂女乃。
小女嬰將頭埋在媽媽的胸前,小嘴餃住多汁的,嘖嘖有聲的一逕兒吸吮著,那股起勁兒的模樣讓在場每個人都會心的笑了。
「你要給她取什麼名字?」好不容易眾人都識趣退下了,任驚鴻看著魔美累得快要昏睡的容顏,心中真是止不住的愛憐。
原來,生產對女人而言是如此艱鉅的任務啊。
他拍撫著吃飽的女兒小小背部,暗暗發誓絕不會再讓魔美遭受一回。
有女萬事足啊,呵呵。
「名字……」听見他的問題,她努力撐開要黏不黏的眼皮,視線有些無法集中焦點。「新生兒名字都是由長老們決定……」不是這樣的嗎?
「我認為你才有資格做決定,孩子可是你受苦忍痛生下來的。」
是這樣嗎?「我沒想過……再說吧……」她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
也罷。任驚鴻發現自個兒的咄咄逼人,失笑地搖搖頭。
是啊,先讓她休息吧。
「我來抱吧,您也該休息一下。」出了產房,胖嬸兒笑意滿盈,欲伸手接過小女嬰。
「也好。」任驚鴻也沒多想便照作,更沒注意到對方笑中的老謀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