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必了!這兒就行……」
蒼老猶豫的語氣一點也不像是她慣于听從的佐原爺爺,這更勾起她的好奇心。
他為什麼害怕過去蓮花池那邊?他的表情明明很渴望啊。
「佐原爺爺,是不是蓮花池讓您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回憶,否則您怎麼會不想過
去?」她照例有話直說,也照樣惹來不悅的瞪視。
這娃兒,說她胡涂有時卻又敏感異常。他的確不想過去,滿池的荷蓮太耀眼,讓他
不由自主回想起過去的時光。
佐原和男抬頭盯著喻姍,發現她真的長得很像他來不及救出的女孩。他的心遺失在
遙遠的中國大陸,一個戰火連天的時代。
抖動著無力的手指,他不自覺的掏出一張發黃的相片,對著相片中的女孩發呆。
鎖在相片中的人影同時也鎖住了他和渡邊的愛戀,不同的是他贏得了愛情卻輸給了
戰火。他仍記得人群淹沒了彼此的景象,很有風度認輸的渡邊在一旁拚命阻止怕他來不
及撤退,還有那一波按著一波的人潮介入原本就己遙遙相望的戀人,不絕于耳的鳴笛聲
沖散了一聲又一聲的「佐原——」那是他最摯愛的聲音,也是她最後的呼喚。
殘缺的影像陸續在他眼前跳動,他卻已失去面對的勇氣,強忍了五十年的淚水竟選
在這個時候決堤。無法完滿的愛情總是最刻骨銘心,他該如何重拾失去的哀傷?
「佐原爺爺,您不要傷心嘛……」喻姍被他突然爆發的情緒嚇得手忙腳亂,趕緊蹲
下來安慰他,卻不經意的瞄到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咦,這不是緇衣姑婆嗎?」只是這是她五十多年前的照片,照片中的人現在已經
七十多歲了。
「你認識她?!」佐原和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瞬地止住悲傷,異常激動
的抓住喻姍,很緊張的問。
「我不認識。」她誠實的回答,差點被佐原和男愕然爆凸的眼楮嚇死,連忙澄清道︰
「但我爸爸認識。她是我爸爸的親姑姑,所以我叫她姑婆。您不信的話我可以回去翻家
里的照片給您看,家中那張相片就和您手上這張一模一樣。她現在還在大陸,還沒死!」
媽媽咪呀,可別拿她開刀啊。
她竟然沒死,並且還是她的姑婆?
「她還活著?」佐原和男無法完全消化這個訊息,整個人呆愣不已。
「嗯。」她很用力的點頭。「緇衣姑婆不但活著,而且終身未嫁。傳說她是在等人,
而且是在等一個日本人——」咦,佐原爺爺就是日本人,而且又有緇衣姑婆的照片,難
道姑婆等的人就是……「是我,她是在等我!」佐原和男喃喃自語,無法接受這突來的
驚喜。
「緇衣……」在這一刻,他終于叫出這個他珍藏了五十年的名字,痛哭失聲。
喻姍也跟著哭成一團。她雖然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想必又是一個動人的故
事。
「佐原爺爺!」她很激動的抱住他一起哭,佐原和男身下的輪椅卻十分不給面子的
隨著她忽然加入的重量,嘩啦一聲,將她和佐原和男一起拖入僅及膝蓋的溪流中,讓哭
得淅瀝嘩啦的兩人濕得更徹底。
這兒一老一少抱在一起哭成一團,遠處樹蔭下則站著另一對老少組。
「佐原老兄會軟化的。」渡邊醫生無限感慨的注視著大聲哭號的二人組,也跟著老
淚縱橫。
「之臣,你也會軟化嗎?別告訴我喻姍只是你帶來打消你爺爺逼婚念頭的整人玩具,
這種鬼話我可不信。」他精明的老眼可看得比誰都清楚。
「話都讓你說完了,我還能辯解什麼?」佐原之臣輕松的回答,從不敢低估渡邊醫
生的智能。「而且現在問題並不在我。不過別擔心,我會找到辦法解決的。」
他很清楚喻姍的想法,她總以為自己是只小螞蟻吃不起豐盛的大餐。他得想辦法扭
轉她的觀念才行。
渡邊醫生笑笑,相信他一定有辦法。若不是他,佐原老兄絕不可能像現在這般毫無
保留的流露情緒,更不可能如此「湊巧」地踫上初戀情人的親戚。
「長久以來辛苦你了。」渡邊醫生代替老友向他致謝。「你不但將佐原家打理得井
然有序,又為了你爺爺找到這麼一個明朗善良的好女孩治好了他的心病。我相信你為了
找她一定費了不少力氣。」
佐原之臣笑了笑,表情淡然。「還好,全靠老天還有我大嫂幫忙。」要不是因為織
敏,他大概一輩子也遇不著喻姍,更無法發掘她迷糊性子底下的誠摯,那是一種即將絕
種的美德。
渡邊醫生知道他嘴上說得輕松,其實過程並不容易。之臣是個相當小心謹慎的人,
他一定是經過長時間的觀察和深入的調查之後,才決定她就是他的終身伴侶,並決定經
由這次機會讓他爺爺接受他的選擇,他也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一舉擒獲喻姍的芳心,
可謂是一箭雙鵰。
真可怕……難怪他的父母會怕他。他意味深長的笑容常常嚇得他那對厚臉皮的父母
逃之夭夭,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有時候我真懷疑你是否年幼過。你似乎生來就這麼老成。」渡邊感慨的搖頭,既
為他心疼也為他驕傲。「我真不明白你是如何做到的,既能滿足你爺爺的期望,又能發
展出自己獨特的性格。若換做我,恐怕早就發瘋了。」要不就是干脆放蕩到底。佐原老
兄的獨生女就是一例。
「是不容易,但我盡量做到,萬一做不到的時候我就逃避。」佐原之臣仍然保持微
笑,笑容中多了些頑皮。「你以為我買下帕茲島是為了什麼?我並沒有興趣當像我爺爺
一樣的鐵人。」離群而居的好處就是清靜,短暫逃避不算懦弱。
難怪他能活得這麼自在,因為他比誰都了解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從不勉強自己。
「如今看來,咱們這個偉大的鐵人也熔化了。」而這全是喻姍的功勞。
佐原之臣順著渡邊醫生的眼光看過去,他那頑強的爺爺此刻的確哭得挺淒慘的,比
和他抱在一起哭的喻姍哭得還凶。
看來他渡海擄來的風信子正在發揮她的功能,帶來幸福的訊息,軟化爺爺一向酷寒
的心。
「你覺得風信子適合生長在這個庭院嗎?渡邊醫生。」他忽地發問,臉上掛著淺淺
的笑。
風信子啊……的確滿像喻姍的,是個很好的比喻。
「非常適合,尤其適合生長白色風信子。」渡邊醫生中肯的回答。「桃紅色或粉紅
色也很棒,事實上黃色也不錯。只要不是紫紅色,我想都很適合。」白色代表清純真摯,
桃紅色代表熱情,粉紅色為傾慕浪漫,黃色則是「有你就幸福」。至于紫紅色就差一點
了,它的花語是失意,因愛而憂郁,不太適合這對剛要起飛的戀人。
「沒想到花語方面你也懂得不少嘛!渡邊醫生。」佐原之臣挑眉,頗為意外渡邊醫
生的博學多聞。
「跟你學的。」他笑嘻嘻的反駁。
佐原之臣但笑不語,決定結束例行的「觀察」,回他的房間去。
「對了,渡邊醫生。」臨走前,他投給渡邊醫生一個看不出用意的微笑,看得他毛
毛的。「下次別再用望遠鏡偷看我和喻姍,當心得針眼。」
他就知道!唉,偷窺這種危險的事果然不是上了年紀的人應該做的,他還是啥事都
不管,享享清福就算了吧。
看著佐原之臣漸漸遠去的背影,再看看花園中哭得沒完沒了的兩人,渡邊醫生忽然
覺得四周似乎開滿了風信子,在暖風中吐露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