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子菜屑。
「真不知道你的父母是怎麼教的,連筷子都不會拿還敢跟人上飯桌!你的父母沒教
你怎麼吃飯嗎?」佐原和男嚴厲的斥責再一次響起,對于孫子的救援行動十分不以為然。
他不明白之臣到底是看上她那一點,連筷子都不會拿的家伙怎麼進佐原家的大門?
原本還愉快吃著飯的喻姍一听見佐原和男尖酸的批評,立刻停止了扒飯的動作,重
重的放下筷子,雙手握拳低頭瞪著滿是菜屑的桌子,忍住眼淚顫聲回話。
「請你不要批評我的父母,佐原爺爺。」她全身發抖的模樣嚇了佐原和男一跳,她
不是打不倒的嗎?「我拿不好筷子是我自己的錯,跟我父母無關,請您不要隨便批評他
們。」她雖然很窮又很笨,但絕不允許有人說她父母的壞話。
佐原和男被她認真可憐的態度嚇住了,一時忘了反應,更料不到他的孫子會對他動
手——
「你的筷子也沒拿好嘛!爺爺。」佐原之臣笑容燦爛的送上一粒小圓石打掉爺爺握
住筷子的手,高超的技巧就像一名訓練有素的忍者,神不知鬼不覺的教佐原和男當場拿
不住飯碗,將菜屑撒滿整個桌面。
「當心太爺爺會從墳墓里爬出來指責你丟了他的臉,害他被人說教子無方哦!」
他笑得更燦爛了,純潔的笑容一點也看不出犯罪痕跡,氣得佐原和男牙癢癢的。
「你!」這死孩子,有了愛情就不顧親情了。
「喻姍,吃飽了吧?」懶得理會爺爺的叫囂,佐原之臣起身離開飯桌,伸出右手有
禮的詢問。「如果你吃飽了,願不願意和我一起散步?今晚的夜色滿好的,是適合散步
的好天氣。」他技巧十足的將她帶離戰區。才開戰第一天而已,他可不想她太早陣亡。
喻姍拚命的點頭,巴不得離開這可怕的飯桌。有錢人的晚餐真可怕,氣氛糟得跟墳
墓一樣,哪像她家都熱熱鬧鬧的。唉,她真想回家。
在佐原和男嚴厲的目光下,她硬著頭皮將手交給佐原之臣。幾乎是剛踫觸的那一刻
她就想把手收回,而後在他暗示的眼神下想起她扮演的角色,這才忍住收手的沖動。沒
辦法,她又沒交過男朋友,害怕也是自然的。
佐原之臣倒是一點也不介意她的動作,她的一切他了若指掌,包括她的交友狀況。
對于一株堅強但乏人注目的風信子而言,感到尷尬是正常,大大方方才是奇怪。
看來她的擁抱只留給年長者,至于想抱她的男人,只好多努力點了。
想到這里他又笑了出來,覺得她真的很有趣。
「你在笑什麼?」她奇怪的盯著他的臉,再一次發現他真的很愛笑,而且笑容都一
樣,教人分不清真偽。
「我喜歡笑。」他認真的回答。這次他可沒說謊,笑容是他的保護色。
「這真的很奇怪!」她思考這個問題很久了,「你喜歡笑,你爺爺卻很嚴肅,一點
都不同。」
「你真聰明。」他順勢回答,不想解釋這和年齡有很大關系。
「佐原爺爺一向這麼嚴肅嗎?」她又問。
「幾乎。」事實上,他沒見爺爺放松過。
「那他的日子一定過得很辛苦。」喻姍猜測。
「大概。」他不想掃她的興,更不想告訴她他爺爺其實樂得很,他最喜歡掌控他人
的人生。
「你爺爺很有錢嗎?」她不死心的追問,發現只要一牽涉到他家里的問題,他的回
答就會變得很短,跟他平時的迂回完全不同。
「對。」光看這房子也曉得。
「你也很有錢嗎?」話一出口,她才發現自己根本是在講廢話。他若是不有錢,哪
來的直升機?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問你這個問題,我只是順口!我……我……我沒有別的……
意……」她不由自主的結巴起來,不想他誤會她是在調查他的底細貪他的錢。
「我了解你的意思,別緊張。」他捏捏她的手心要她放松心情。喻姍這才發覺她的
手還被他握住,二話不說趕緊甩掉,跳得遠遠的。
佐原之臣並不惱怒她的動作,反而覺得有趣。她稱得上是奇怪的生物,巴人甩人皆
憑本能,就連問話也是。她能在這詭譎多變的都市叢林存活下來也算是奇跡。
「你……愛你爺爺嗎?」不習慣被人如此盯著,喻姍隨便找個話題,等她驚覺自己
問的是什麼問題時,話已經說出口了,她只得暗罵自己老是挑錯話題。
佐原之臣先是愣了一下,而後思考起來。他愛爺爺嗎?他自己也無法回答。爺爺給
他最好的教育,最深切的盼望和最嚴厲的要求,從小到大他的字典里只有「成功」兩個
字,而他也不負期望樣樣精通。雖然這和他自個兒的努力和超高的智商有很大的關系,
但若沒有強大的家族背景做後盾,他也不可能如此順遂。
他是應該感謝爺爺,至于愛他與否,他就無法如此肯定了。
「應該愛吧!」過了半晌,他終于決定。
好奇怪哦,喜歡和討厭不是最直接的情緒嗎,為什麼他的回答這麼模稜兩可?
「為什麼你說‘應該’呢?愛一個人應該是一件很明確的事才對呀!」她無法理解。
听見她的回答,佐原之臣不禁笑了。他將雙手插進褲袋中凝視河中的倒影,今晚的
月亮好圓,就跟喻姍的臉一樣可愛。
「我無法確定是否愛我爺爺,因為他只會命令、再命令,直到我把事情做對為止,
而那通常意味我必須把事情做到盡乎完美的地步。」他盡量說得輕松愉快,但喻姍知道
餅程必定很不簡單。她曾听織敏說過屈之介有個難過的童年,她想佐原之臣一定也輕松
不到哪里去,畢竟他所處的佐原家比屈之介的家庭更為復雜、更難應付,責任也重多了。
苞他們比起來,她真是幸福太多了,至少她的父母都很慈祥,不會硬要她學好每一件事。
瞬間她覺得自己真是幸運,想想她還曾羨慕像他們一樣的有錢人呢。
「你知道嗎?听見你和屈之介的遭遇之後,我不禁覺得很幸福。我以前最羨慕你們
這種買東西不用看標價的人——」
「你怎麼知道我不看標價?」他挑高眉打斷她的獨白,在月光的襯托下,她閃亮的
表情顯得特別動人。
「你看嗎?」難道她猜錯了?
「不看。」佐原之臣頑皮的笑容擺明了他只是找碴。喻姍也跟著笑了,笑容真摯。
「我就說嘛!」停了一會兒,她繼續說道︰「後來我才發現,那些有錢人過得一點
也不快樂,臉上總是掛著憂郁的表情,我甚至能看見他們臉上的紋路哦!你看,就像這
樣——」她眉心深鎖,雙手還高高舉起在臉龐四周上下不停的畫直線,樣子逗趣極了。
「像不像小丸子?」她最喜歡櫻桃小丸子了,不過他可能不知道她說的是誰,像他
這麼忙的人哪來的時間看卡通。
「像!非常像!」出乎喻姍意料之外的,他知道。而且他還很開心的大笑,跟平時
的訕笑大大不同,即使遲鈍如她也能區分。
佐原之臣好不容易止住笑之後才發現自己第一次笑得這麼真心、這麼愉快。而讓他
發笑的對象卻還呆在一旁愣愣的盯著他,這讓他興起一股捉弄人的沖動,極想看看她不
知所措的模樣。
「你認為我也像那些可憐的有錢人一樣,長滿那些要命的線條嗎?」佐原之臣長手
一伸,輕輕松松就將原來離他有一呎遠的喻姍撈進懷里,卻在同時瞥到一雙和他雷同的
狹眼,透過明亮的玻璃注視著他和喻姍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