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來那種仿佛上了賊船的念頭,居然就這樣子地被蒸發不見了。
眼前小女人並不高,尤其是當她乖馴安靜地站在他眼前時。
她低垂著螓首,讓他只能瞧見發渦及那縴細柔美的翦影曲線,然後忍不住要……生起懷疑了。
懷疑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呢?
溫柔的時候像春風,甜美善解、可親迷人,會引人于不知不覺間緩緩耽溺。
尖酸的時候像焚風,霸道蠻橫,意圖燒盡所有礙了她路的花草樹木。
冷淡的時候像北風,凜冽寒冷,誰也別想靠近她三步之內。
這三種還是他最常見的,而除了這些以外,難以歸類的怕有上百、上千。
換言之,這是個千面女郎,搞不好就連她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的真實面貌。
「好一點了嗎?」範橙橙抬頭關心地問,卻發現他看她看得出了神,遂再問了一遍。
他終于听見了,快快點頭,「沒事了,謝謝!」趕緊將手移開。
「你不必跟我說謝謝……」此時的她又成了善體人意的範橙橙了,「你說得對,是我的錯,我離開了太久。」
「也不全是你的錯啦……」見她如此,他反而不好意思了,「是我自己修為太差,沒能達到你的標準。」
「算你有自知之明,知道還不及格。」她點頭,眸底有道詭光閃過,「這可是你自己承認的喔,所以你會听我的安排了?」
「安排?」他听不懂。
「這個周末我們到屏東去看流星雨,」美麗的小臉上出現了興奮光彩,「最佳觀星地點必須要是空曠且無光害的,愈往南走愈清楚,且又不必跟人擠個半死,所以墾丁的龍盤公園、關山、佳洛水,或是社頂公園,都是最佳選擇。」
「看流星雨?」她那頭一回出現的興奮笑靨看得他微微生痴,只能重復。
「嗯,因為你放松學習的程度始終不夠,我想加快一點進度了。」
「看流星雨又和練瑜伽有什麼關系了?」他直皺眉頭。
「想練好瑜伽就要懂得放輕松,去見識一下天體異相,膜拜一下大自然,你才會知道自己的渺小,而那些會讓你緊繃的瑣事又有多麼的微不足道。」
他思考了幾秒鐘,面色為難。
「能不能換個時間去?這個周末我有事,我答應了要陪卉珊……」這種事情明明不必不好意思,他卻奇怪地說得有些心虛,「就是我的女朋友,說要去參加她的鋼琴發表會。」
她哼氣,「我知道她是你的女朋友,只是不過是個發表會,很重要嗎?」
他點頭,「那是她籌備了半年的成果,還特地從德國邀請來國際知名的小提琴家幫忙協奏。」
她不苟同。「你知道一場真正精辨的流星雨得等待多少年嗎?又知道為了想看那‘每秒四顆、星隕如雨’的百年難得一見奇景,做個歷史見證,有多少人徹夜不眠,狂喝蠻牛、保力達等提神飲料,就是為了想要親眼目睹嗎?」
「但是我先答應了卉珊的……」
事實上是夏卉珊已和他鬧了好幾回,說他總是以公事為理由,陪她太少,于是下了最後通牒,說如果他連她最重要的發表會都不出席,那就等著收分手通知吧,這才終于讓他記住了這件事的,卻怎知此時又另生枝節?
對于夏卉珊這個女朋友,他向來就像是在看檔案似地,上頭歸檔標題寫著大大的「未來妻子」四個字。
因為他很清楚,無論是在外貌、性格、家世,或者是在未來的事業協助上,那個能對他最有幫助的女人都是她。
他不懂得什麼叫談戀愛,也不曉得何謂心動,只知道在各項評比上,卉珊都是最適合他的女人。
所以他不想接到她的分手通知,一點也不想,于是他只能試圖勸範橙橙改變主意了。
「其實我最近的學習已經漸有進步了,少看一場流星雨應該影響不大,而如果真的要看也可以透過電視轉播,或者就近在北部找個有點兒高度,又少點兒光害的山頭就行了,何必非要跑到屏東去——」
他話還沒說完,她已經掉頭就走了。
他的瑜伽老師生氣了,連他這個從來不會哄女生的男生都看得出來。
他看見她低頭乒乒乓乓地收東西,關燈、關音響,甚至率先走出了練舞室。
「橙橙!」
見她如此,韓超凡倏地心慌,卻也不懂自己究竟在慌什麼,只知道快快追上前去。卻在喊了幾回她都相應不理時,只好伸手捉住她,強行將她轉過身來。
「橙橙,你在生氣嗎?」
她回視他,眼神冰凝封霜。
「我干嘛生氣?又憑什麼生氣?我和你什麼都不是,不是嗎?人家是你的女朋友,又是兆霖集團的二千金呢!我算什麼?說的話又有何分量?」
瞧!尖酸的焚風面又出現了,這個千面女郎!他真的是不該去招惹到她的,但……既然都已經招惹上了,他又能夠怎麼辦?
他明明可以無視她的怒火的,但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以另一只手煩躁地爬發,韓超凡也跟著沒好氣了。
「你明明就是在生氣,橙橙,你講點兒道理好嗎?卉珊的發表會是在半年前就定下的,在那個時候我甚至還不認識你,又怎能先為你預留下空檔?」
「你認識我的!」她用生氣的眼神做出控訴,「只是你不記得我。」
「好好好,算我說錯話,但橙橙,就這一回你饒了我吧,下個周末甚至是下下個周末,無論你想要做什麼,我都陪你。」
「好!我饒了你,」她用力甩月兌了他,冷著嗓音宣布,「不僅是這個周末,更包括了下個周末、下下個周末,以及無數個周末……」她面無表情,「既然連你自己都說學習有進步了,那還需要我這瑜伽老師做什麼?你走吧!你自由了!我饒了你了!我再也不要看見你了!」
青筋隱跳,他艱澀地開口,「橙橙,你講點兒道理好嗎?」
昂頸挑釁,她不馴著表情,「不講!我就是不愛講道理!你能拿我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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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能拿她怎樣?
將她按在大腿上賞她一頓打?告訴她別在男人面前說那種會挑高人家火氣、將人給逼進死角的話?
還是掉頭走開?別和那既不講理又善變任性、有著千種面貌的小女人一般見識?
不再去學瑜伽,也不必再受罪了,兩人從此形同陌路,各自回歸原有的道路,當這兩個禮拜的學習是噩夢一場?
雖然這兩項提議都滿不錯的,但韓超凡最後的選擇是——花了七、八個小時的車程,由台北到墾丁,再從鵝鑾鼻沿著東海岸的佳鵝公路繼續北行。
最後車子在鵝鑾鼻及風吹砂之間,濱臨著浩瀚太平洋,那有著一整片遼闊草原的龍盤公園前停下。
長途奔波,別說是韓超凡覺得累,就連他那台BMW。也該被操累了。
卻只有範橙橙,像是討到了聖誕禮物的小女孩,臉上得意的笑靨從台北到墾丁,一路上不曾卸下。
哼!她可開心了!卻害他始終沒想好該怎麼跟卉珊交代。
原想騙說出國忙公務,卻又怕她直接去問老爸,或在事後要求查驗護照。
卉珊其實並不是個會無理取鬧的女人,不像某人!想到了這里,他忍不住斜瞥了眼那一路上沒卸過笑顏的小女人。
但卉珊不會鬧並不代表著她就是個笨蛋,她只是比一般的女人都還理智,也更講道理了點。
但所謂的講道理,應該並不包括他缺席了她的發表會,原因是為了陪另一個女人去看星星、去學放輕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