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高腳椅上的範黃黃,側轉過原是枕著手臂的小臉,一雙水眸覷著珍珍。
「所以,你是在提醒我保重身體別生病?至少要撐到讓皇帝接去享福?」
真是可惜,為什麼小時候二姐跟她說的壞男人故事里,居然會少了這一篇。
「不!」
窩在櫃台後方準備烤蛋糕的傅巧羚,抬頭沒好氣的開口。
「她的意思是在告訴你,天底下的男人都是善忘及無情的,她希望你能再重新考慮一下你的肚子……別再說了,珍珍!」她搖頭嘆氣,「來不及了。」
考慮一下肚子?!
範黃黃垂下眸光,瞥了眼隆起的肚子;為了它,她已不知讓傅姐和珍珍給數落過幾回了。
「真是受不了你!」她記得傅姐每回都要這樣罵她,「虧你還是學醫的!」
沒錯,她是學醫的,但有人規定只要是學醫的,就都該要記得……避孕嗎?
她突然想起石梵那時曾經跟她說過的話,原來那時他要她注意的「防備」指的是這件事情。
但那時的她光顧著抗拒他,以及抗拒自己的難以抗拒,擔心東窗事發、擔心「小黃窩」、擔心東擔心西,哪還有空想到這件事情?
還有她一直以為自己會懼男一世,所以當老師在講解這方面的事情時,她只顧著在課本上埋頭亂畫,哪里會想到在若干年後,她居然會需要這些知識。
原先她還沒留意到MC已經幾個月沒來了,只是覺得鎮日昏沉想睡,整個人懶洋洋渾身無力。
是到後來肚子開始隆起,胸部也變大,她才感覺到了不太對勁,自己買了東西來驗,一驗之下不得了,孩子都已三個月了。
知道了後她第一個告訴的人自然是傅姐,當時傅姐先是罵了她一頓,罵她太不懂得保護自己,接著二話不說捉起包包,拉起她往外走。
「上哪去?」當時她還傻傻的問道。
「廢話!當然是下山去找一間私人婦產科。」傅巧羚沒好氣的說。
「去干嘛?」她還是不懂。
「帶你去喝下午茶啦!」傅巧羚翻翻白眼,「笨蛋!當然是帶你去把孩子拿掉!」
「我不要!」她頭一回反對起傅姐的決定,停下腳步堅決的說︰「我要這個孩子。」
「你在說什麼?!」傅巧羚不敢相信自己听見了什麼。
「我要這個孩子。」她再次堅定重復。
「Yellow!」傅巧羚困難的吞了口口水,「你知道石梵離開多久了嗎?」
「兩個月又十七天八個小時二十五分鐘。」這個問題問她就對了,她算得很清楚。
「他不告而別,房子退了租,甚至帶走了他的貓和狗,你應該不會不明白他的意思吧?」傅巧羚怕傷了她的小心翼翼問道。
範黃黃點頭,「他走了。」
「是的,他走了,在和你玩了三個多月的愛情游戲之後!你不會到現在還不懂他只是……」即便知道實話殘酷又傷人,傅巧羚還是不得不說,「只是在玩你的吧?」
範黃黃不許自己眼眶泛紅,在當初對石梵棄械投降時,她就該想到可能會有這樣的結果。她再度乖乖點頭,「我知道。」
「知道了還要生?」傅巧羚都快氣炸了。
「我愛他……」她的眼淚終究關不住,斷線珍珠般紛紛跌落了下來,「也愛這個孩子。」
暗巧羚听了也紅了眼眶,放開手,無聲的嘆氣。
她無意再勸黃黃,知道這個女孩不過是外表柔順,在她決定了要做一件事情後,就算是推來了十管大炮也嚇阻不了她。
但勸不了總得要保護,第一件事就是叫黃黃搬來「美好時光」跟她住,再在「小黃窩」掛上暫時歇業的牌子,讓黃黃躲在她的二樓里,就推說是「美好時光」準備要上櫃了,請她來幫她作帳以及keyin資料入電腦。
這種謊話若讓知情的人听見肯定會把肚皮給笑破,「美好時光」里的客人從來沒多過十個,還能上個鬼櫃?
但管他的,能瞞多久算多久,她現在連早餐都不對外賣了,因為要讓孕婦能安心吃飯,反正走一步算一步,等她打算好接下來該怎麼做再說吧。
只可惜——
「範黃黃!你這個不要臉的死丫頭,還不快給我滾出來!」
博巧羚嘆氣閉了閉眼楮,听見這個聲音就代表無論她原先下一步是想做什麼,都已經來不及了。
她瞥了眼那原還表情自在地枕臂坐在高腳椅上,此時卻已嚇滑到了椅子底下,正在簌簌顫抖的範黃黃。
暗巧羚放下手邊工作,抹抹手走出吧台,來到瑟躲著的女孩面前。
「不怕,沒事的。」
「那是……」可憐的範黃黃抖得話都說不全了,嚇壞了的淚水爭先恐後往外流。「我媽……」
「我知道那是你媽。」傅巧羚嘆氣伸手輕撫她的頭發,再打氣似地握了握她的手,「我也知道你很怕她,但是你遲早都得面對她的,在你做出了決定的時候,不是嗎?」
「可是傅姐……」她戰栗加劇。
暗巧羚再握了握那只顫抖的小手,「勇敢一點,就算不為了自己,也要為了你的孩子。」
就是這句話逼出了範黃黃不多的勇氣,即便尚未出世,但那孩子終究是帶給了她力量。
博巧羚牽著垂著小臉,仿佛被判了死刑的範黃黃走出「美好時光」,以身子擋著她,一前一後的站在餐廳外的走廊下,覷著那選在清晨七點半,來到她店門外大聲叫囂的女子辜明君,灰屋的皇太後,範黃黃的母親。
站在辜明君身後的,則是一臉憂心忡忡,一直想找機會上前勸攔的容媽。
「範太太。」傅巧羚先開口,「你不覺得有些事情,最好進我店里去談比較好嗎?」
「是呀,太太。」容媽趕緊開口勸著,「咱們還是……」
「干嘛要進去說?」辜明君甩開容媽的手,聲音冰冷,用詞刻薄,「那個不要臉的丫頭既然敢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不要臉事情來,就別怕讓別人知道。」
雖說時間還早,但一來小鎮居民本就起得早,加上如此驚天動地的聲浪又怎能不引人注意?如果再透過窗戶,瞧見引起騷動的居然是已有好幾年沒在鎮上出現過的「灰屋皇太後」,誰還按捺得住滿心好奇?
丙不其然,門窗一扇接著一扇的打開,看熱鬧的鎮民也一個接一個的走了出來。
如果辜明君想做的,是讓女兒面對千夫所指、人人唾罵的場景,如果她是想藉由小鎮居民那種觀念傳統保守,絕不可能容得下一個未婚媽媽的嚴厲批判目光,來做為對女兒失了貞潔的懲罰,那麼她是成功了。
暗巧羚陸續接收到了飽含著驚訝、批評、蔑視、鄙夷、憎嫌的目光,也感覺到被她緊握著的小手透心冰涼,她胸口怒火叢生,實在是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會有如此殘忍的母親。
她松開範黃黃的手,往前大跨一步,像只意欲保護小雞的母雞。
「不管她做了什麼,她終究是你的女兒而不是你的仇人,難道不是嗎?」
奔明君不屑的哼了口氣。
「那可不一定,如果她不肯把肚子里的髒東西除掉,我是不會再認她是我的女兒,我辜明君沒有那麼不要臉的女兒。」
又是一句不要臉?!
那可憐的猛打哆嗦的女孩真是她親生的嗎?傅巧羚被激怒得幾乎要殺人了。
「你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經六個月了嗎?在這種時候如果硬要弄掉孩子,就怕連母親都會有危險。」
奔明君冷著嗓音,面無表情,「與其讓她生個父不詳的野種出來,我還寧可她是死在墮胎時的產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