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若真能因此而想通……」他表情苦澀中帶著欣慰,「那就真是妳的福氣了。」
「不想通又能如何?」她亦苦笑,「就算我不認命,你也會想盡辦法讓我認的不是嗎?與其被你設計送人,還不如自己乖乖就範。」
「紫紫!」他深深凝望著她,「妳能懂嗎?我想要妳認命,為的絕對不是我。」
她點點頭,垂下了若有所思的眸子,好半天後重新抬起,真心微笑了。
「你放心吧,我懂的,也知道你是真心為我好的。」
洛伯虎原還有些不放心,卻從她後來的表現,看出她似乎是真的在努力了。
朱紫紫讓薺王爺去挑選了上百位他自認合適的乘龍快婿名單,讓人分別畫了肖像再列出了興趣、嗜好、生辰八字送到王府來,笑嘻嘻地和薺王妃及袖兒、池婆婆等人一塊打量比較,半笑鬧半正經地從中挑選出了新科狀元郎,來當她的未來夫婿。
狀元郎在听見了能被當今皇上堂妹,金枝玉葉的紫郡主給點中了後,樂得如在雲端,而朱載薺夫婦更是欣然得見女兒終于想通,為免夜長夢多,他們快手快腳地籌辦起了婚事。
一個月後朱紫紫在王府上下的歡送聲中,一身喜服登上了花轎,卻在半路上毒發身亡,死在匆匆趕至、痛哭失聲的洛伯虎懷里。
她松開手,放過了他,也終于,放過了自己。
第八章
一座新墳,出現在翠竹茅廬畔。
墳中之人出身顯貴,翠竹茅廬雖是清雅卻是寒酸,按其出身,這兒原不該是其最後終點站,但按照習俗,早夭芳魂是無法被奉祀在宗祠里的,即便在生前,她是如何地被人萬般疼寵于掌心。
別人不要她,他卻是要的。
那一夜他抱著她冰冷的軀體,看著那張再也不會對他撒嬌潑賴,妍麗依舊卻出奇冰冷的小臉,徒手挖了個洞穴,將她葬在了這里,他的屋畔。
他用力地挖、沒命地挖、毫無感覺地挖,似是想將對這一世里上天不公的控訴全藉由刨土的動作來發泄,末了他雙掌是血,淌落的血絲,伴她長眠在土里。
他活著,她死了,陰陽兩隔。
但一日復一日地過去,洛伯虎卻愈來愈感覺不到自己仍然是活著的了。
朱載薺夫婦來探過他和她幾回,每回都是老淚縱橫抱冢痛哭,他卻只是冷冷淡淡,感染不到他們的傷慟,沒多久之後,听說薺王妃削發為尼,遁入空門。
詩曉楓來過,駱虎兒來過,憂心忡忡的季雅來過,遠在海外的海灩听到消息托人送來補藥,連那性子冷漠的傲澐凌都來探過,但他一律冷顏相待,沒有太多的反應,就連那三天兩頭騎著大虎上他這兒來罵人,要他振作起來的安沁楹都沒能夠讓他回神。
他還活著,神識卻彷佛自有意識封閉了起來,深陷在一個無人能至的世界里。
日起日落,他總愛坐在墳頭閉目冥思,這似乎已成了他每日僅有的工作了,偶爾張開眼,他都會痴痴地將視線投往茅廬後那條銀帶小溪,因為彷佛听見了她的笑音,她甚至伸高那雙玉筍似的白女敕足踝,朝他頑皮地潑玩起水花……
快下來陪陪人家嘛!
他恍惚了。
弄不清楚那究竟是昔日的回憶,還是她真的開了口,要他下去陪她?
她向來貪人多,貪熱鬧,最最怕寂寞,黃泉路上卻是孤孤單單地上了路,再加上她是自盡死的,听說這樣死法的亡靈無法立刻轉世,每一日在同樣的時間里,都要再經歷一回相同的痛苦,一日一次……永無止境……
他的心抽搐炙痛,為著心傷她的受苦。
有人來了,是月老。
「夠了!小標虎,你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夠恢復?重新振作?」
為誰振作?他無力閉目,深陷玄思。
「我早就跟你說過了,你這一世是注定了跟她們七個都無緣的,無論她是用什麼法子離開你的,都是同樣的結局,唯有放下,你才能夠……」
他終于開口,聲冷如冰。
「才能夠遇著這一世的真命天女?得著幸福?也好能讓你完成任務?」
「撇開我的事且不提……」月老心疼的勸慰他,「算了吧,放下她,敞開胸懷,你鎮日枯坐在這里又怎麼去展開一段全新的生命?此時的你霉運盡除,外頭海闊天空任你邀游。」
「我為什麼要展開新生命?」洛伯虎漠哼一聲,「為什麼要為了前一世那段我早已不復記憶的感情重生?又為什麼……」他轉過頭來張開眼楮,頭一回將那始終壓抑著的憤怒情緒,火山似地爆發開了,「要為了那殺千刀的『天命』盡舍所愛?」
「我知道你不服不平……」月老不禁嘆息,「七個女孩里你誰都能舍,就是唯獨舍不下她,可偏偏她又是你不能不舍的,事到如今,她人都不在了,你又何苦要這樣作踐自己?她若是地下有知,也會舍不得你這個樣子的。」
洛伯虎懶懶轉回臉,彷佛沒听見月老的話,不單是如此,就連方才的憤怒情緒也都瞬時蒸融,彷佛都與他無關了。
不只是這些,怕就連世上的一切一切也都快要與他無關了,他封閉自己,阻隔外界,在那日他葬下她身子的時候,彷佛也順帶地葬下了他的心,現在的他,形同行尸走肉。
「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到,但我仍是要說的……」
月老喟然開口。
「前天我托城隍陪我走了趟陰司,問了轉輪法王為何會有這樣的結局?這才知道了,我不是曾經和你說過,在上一輩子終了之時,她們七個姑娘上了閻王殿前共告了你一狀嗎?她們控訴月老待她們不公,八女共侍一夫,要求下輩子不要再跟人家分情割愛,而希望能夠各自擁有一段美好姻緣的事嗎?」
月老搖頭欷吁。
「閻王允了她們,卻不知在這一狀告完後,這小麻煩精又獨自去找了閻王,說她是反悔也罷,說是早就存了私心也行,總之她推翻了前言,說是寧可犧牲一世的幸福也要得到……」老音太息,「你的真心一回。」
原來……她不是直至這一世才這麼痴纏著他不肯放手的,在上一世終了之時,即便是遭他辜負,被他冷落,她卻仍是傻傻地要他一回真心?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她的執念終于撼動了他,也牽絆住了他,讓他再也無法對其他事物生起興趣了。
「所以你懂了嗎?」月老忿忿然繼續往下說,「她的死不是你的錯,更與旁人無尤無涉,那是她咎由自取的結果!她對你太過執意,這是她自己選擇的結局!雖然,她尋死確實是有幾分心思想助你將七女散盡,成就天命,為彼此解套,讓你可以另外去尋獲幸福,但她用這麼決烈的手段反倒只會害你更放不下她,你這個笨蛋!她走她的,她死她的,你還有自己的人生得過呀!」
月老叫囂罵人,罵完了後走人,隔日又跑過來罵,洛伯虎始終無動于衷,整個人只是日復一日地消沉下去,他的活著,彷佛只是為了等死而已。
他什麼都不想做,只想思念著她,彷佛是想用如此捱苦的思念,來償還兩世里對她的虧欠。
到了第三天月老再也受不了,他雙手高舉投降,扳過了洛伯虎的肩頭,逼他和他對望。
「夠了,小標虎,相交一場,我不要再看見你這麼要死不活的樣子了。」
「不想看見……」他眸光渙散無神,「你可以走開。」
是呀,走!他愛的人不見了,他討厭的人卻日夜在身邊,這是什麼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