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哪,別說是你,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那天咱們大家問了問,才發現咱們這里誰也沒有寧兒的照片,以前是因為反正是鄰居,大家日日可見,誰也沒想過要拍個照留念,之後她父母猝死,屋子被賣,東西被扔,咱們又都顧著和她堂叔搶人,誰也沒想過其它的事,都想著很快就能見她回來,誰知道……唉……」
所以,夏天心頭空蕩更深,他甚至連張可以藉以思念她的照片都沒有嗎?
強自振作,他留下了自己的所有聯絡方式,再三拜托,如果寧靜一有消息,就要立刻通知他。
離開前,夏天拜托老山東再刨了碗「嗚啦嗚啦」冰。
冰送上來,他閉上眼楮細細咀嚼,前一陣子他眼楮剛好,人還住在醫院就四處上網去搜羅食譜材料,果真有效,他很快就猜出了那最後的一道配料。
它叫紅豆沙圓,那是一種中間包有紅豆沙餡的湯圓。
老山東搖頭,目露懷念。
「小寧兒還替這玩意兒取了個『滿月復相思』的名,它外頭裹層透明粉皮,里頭包著紅豆沙餡,紅豆又叫相思,一口咬破,相思餡全漫進了嘴間,半天消不散。」
夏天無語,很能體會這種感覺。
他猜全了十五種配料,卻已經找不到人來兌換獎賞了。
離開台灣後,他重新拾回了失明前的歲月,並在數年的努力後,在音樂界里打出了一片屬于自己的天空。
他必須感謝母親,因為他其實是愛著音樂的,只是那時練琴的苦加上年少時的叛逆,以及從未有過自主權的悶惱,讓他以為自己是恨透了音樂的。
他還要感謝寧靜,為了她,他重獲了光明,並讓他的音樂在人前發光燦爛。
他從不曾忘記過寧靜,他常打電話給老山東,但一年、兩年,幾年過去,他的寧靜卻始終未出現。
在這麼漫長的歲月里,他自然也曾結識過其它的女孩,甚至還曾同她們上過床。
只是他有個習慣,在床上時他一定要關燈,因為他喜歡在黑暗中摩挲那些女人的臉,然後,在激情終結時感到失望。
沒有人,沒有任何人的臉和他的寧靜一樣。
身為一個藝術家,他對凡事都有著超乎常人的敏銳,這其中也包括了,在的國度里,他向往的是靈肉合一的境界,但他的靈魂卻根本無法去愛這些女人,他的心,早在多年前給了那個將他從黑暗中拯救出的女孩了。
他愛著一個女孩,一個他的手認得,眼楮卻不認得的女孩。
寧靜的夏天天空中繁星點點
心里頭有些思念思念著你的臉
我可以假裝看不見也可以偷偷地想念
直到讓我模到你那溫暖的臉……
音樂繼續流轉,他的心,一陣陣抽慉。
演奏成功。
在一聲聲的安可中,夏天已經退到了舞台後方,並趕在那些媒體記者及瘋狂樂迷來到之前,褪下了演奏時穿的禮服,套上一件長風衣,戴著墨鏡,由側門離開音樂廳,他只負責演奏,剩下來的就是杰米瑞的事了,他沒興趣。
外頭有些涼,是台風過後帶來的涼意。
他拉高衣領半掩著面匆匆離去,明天是他留在台灣的最後兩天,他已經和杰米瑞說好要去探望老山東了,明天整整一天是他的私人時間。
他原是已經走開了的,卻在經過捷運站口時,被兩個爭執的聲音拉住了腳。
天雖涼,但他明明已經披上了風衣,卻為何他還是全身起顫?
「妳這奇怪丫頭!都說了這海報是不能撕的,妳怎麼听不懂?」
「嘿!你才真的很奇怪呢!這上面的演奏會時間都已經過了。」女音潑蠻,並不因當場被逮而有愧意。「一張過了時效的海報,你干嘛要那麼小氣?」
「這不是小不小氣的問題,這是規矩,活動辦完自然會有專人來清海報。」
「笨!你不會睜一眼閉一眼?到時若真被問起,就推說是被台風刮跑了!少一張海報,你就會人頭落地了嗎?」
不擇手段,女音甚至替對方出了餿主意。
「什麼叫做睜一眼閉一眼?我兩只眼楮都看見了妳在偷,怎麼能裝作沒看到?嘿!我想到了,咱們這兒前幾天貼的海報也都不見了,是不是都是妳偷的?」
「喂!你很無賴耶!之前被偷代表你看門的本事不夠好,不好也就算了,現在倒索性全賴上了我?沒過期的拿走叫做偷,已經過期的拿走叫做清垃圾,你還應該謝謝我。」
「哇哇哇!瞧瞧妳,人哪,生得不起眼,嘴呢,倒是伶牙俐齒得緊,我就硬是要賴妳,妳又能夠怎樣?不消前面幾張,光妳手上的這一張就夠我拉妳到警局說是現行犯了。」
咄咄逼人,男人一把捉起「現行犯」正想排開看熱鬧的人群到警局,卻突然一只強而有力的手從天降下,一個緊握,逼他松開了女子。
「別踫她!」冷音危脆。
男人被阻,滿臉不悅,「喂!你哪個單位的?憑什麼插手管我這里的事情……」
只見對方用另一根手指壓低墨鏡,那張臉,竟然和海報上的小提琴王子Summer一個模樣。
「海報是我要給她的……」夏天淡漠出聲,「若有人問,你就這麼回答。」
在四周旁觀人群回過神來之前,夏天拉起女子快步匆匆離開了人群。
他拉著那明顯不情願的女子,先過了馬路又拐了個彎,將她帶進了不遠的公園里,再找了個有路燈的無人角落,終于松開了她。
死寂、安靜,除了草間蟲鳴。
他死盯著她,她卻只是將目光四處游移,沒打算抬眼看他。
「妳干嘛不看我?」
「有什麼好看的?」女子嗤之以鼻,表情卻遠不如聲音來得沉穩。
「既然不好看……」他低頭瞥了眼她還捏在手心里的海報,「那妳還拿?」
女子終于肯抬頭了,似是自知躲不過,那就索性大眼瞪小眼吧。「我住的頂樓加蓋鐵皮屋被台風刮走了一塊鐵皮,我要拿幾張海報貼著好擋風。」
「貼正面還是背面?」他語帶玩味,故意逗她。
「呿!」她語氣不屑,用字極度粗俗,「貼哪一面干你什麼屁事?」
「我只是想要知道……」他目不轉楮地看著她,留心著她的反應,「妳到底有多麼想念我。」
「誰想你了?」
她的表情不自在到了極點,眼神再度游移,像極了只只要逮著空隙便要逃走的小老鼠。
他伸手先摘掉自己臉上的墨鏡,再去定住她的肩頭。
他拿掉她臉上的大眼鏡,再閉上眼楮緩緩地、緩緩地撫模著她的臉。
由下巴往上,滑過雙頰,滑過耳垂,滑過梨渦,滑過鼻梁,滑過眼楮。
他的長指沒有放過她臉上的任何一個細微角落,他的長指雖然形似強勢,卻是微微顫抖著的。
丙真是她!
其實在听到聲音時他就已然確定了,只是在有關于她的事時,他絕不容許自己有一丁點的錯誤,所以,他必須用最熟識她的手指來做確認。
片刻後夏天張開了眼楮,他不知道十年前的小寧靜是什麼模樣,他只知道這個長大後的寧靜,讓他乍見之下有些失望。
她削短了的發緊貼著頭顱,讓她像個小男生一樣,一點女人味也沒有。
她臉上還戴了副四十年代的人才會戴的黑框大眼鏡。
雖然拿掉了眼鏡,但他還是看不清楚她的眼楮,因為她在眼眶周圍畫了幾圈眼線,活像一頭剛剛被人叫起床的熊貓,至于她臉上,不論是額頭還是雙頰,甚至是下巴上,密點著大大小小的褐色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