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覺得該對這些『垃圾』稍微做點解釋?」
「解釋?」伊虎笑容不變,「社長,這麼多年來這種垃圾早已數不勝數,怎麼這會兒你竟會要求起我的解釋?」
「那是因為……」松鳩武藏倏地起身,高大的身軀散發著駭人的氣勢。「之前奈奈子還小,那是因為她不曾跟你單獨出游,對你死心塌地,那是因為之前的你很明顯玩得尚有忌憚,而現在,你根本是故意玩得天下皆知!」
還有一點,這小子竟然喊他「社長」?
懊死!這小子果真欠修理,在以往,他是跟著奈奈子喊「多桑」的,雖然,只是一年一次。
「如果我的放肆造成了貴家族的不適,我願意道歉。」
即使大炮轟頂伊虎仍是面無表情,他的話中出現了「道歉」字眼,但表情,卻只是更欠揍的一點悔意也沒有。
「光道歉有個屁用?」
松鳩武藏恨惱地將手背在身後踱起了方步。
「你知道你放肆的行為替奈奈子帶來多少傷害嗎?她被人嘲笑、被人調侃,她甚至……」
「如果我的行為讓令嬡受擾,我願意解除婚約。」伊虎打斷松鳩武藏的話,直視著對方聞言不敢置信而瞪大的眼楮。
「再說一遍,小子。」
「我願意解除婚約,並主動對外解釋是因為我自己的不當行為才招致令千金的決定退婚,而如果這件事對山本組帶來任何損失,煞道盟願無條件承受損失,並加倍賠償。」
松鳩武藏不再躁惱了,他停足環胸,瞇緊眼眸。
「小子,損失?賠償?金錢?利益?這就是唯一存在于你們這樁婚約中的東西?」
「若非如此,社長以為呢?i伊虎淡淡聳肩,「我們雙方都知道,這只是一樁對雙方家族都有利的利益婚約,如果中途關系變質,利益成了負擔,那又何須再繼續勉強維持下去。」
松鳩武藏狹長的眸子里起了深思。
他是見過世面的黑道頭子,不是毛躁後進,虎小子的話有問題,非常有問題,尤其,他明白虎小子對這丫頭用了多少心思,那耗盡心思去特意收集的女兒節禮,絕不可能單單只源出于利益。
「你不想知道奈奈子從夏威夷回來之後的生活嗎?」
松鳩武藏冷冷啟嗓,卻見伊虎只是面無表情別過了視線。
「你放心,她沒有以淚洗面,也沒有頹迷不振,她是我的女兒,就算受了傷也不會讓人知道。但我知道你們之間一定發生了事倩,這丫頭現在發了瘋似的每天流連道場、流連武館,她要證明她很強,證明她不需要任何人也可以活得下去……」
松鳩武藏瞇冷眼瞳,聲音中微泄了為人父的憂心。
「但我知道她不快樂,她不笑了,也不蹦蹦跳跳地來跟她多桑、卡桑撒嬌了,除了沉迷練武外,她還愛上了淋雨,每當下雨時我們都會找不著她,最後才發現她守在後院竹林里,傻敦敦地抱著那尊石虎像,說要坐在那里听下雨的聲音……」
「對不起!」
伊虎霍地起身,縱然強掩,卻還是掩不住神情的狼狽。
「社長,我還有事要走,有關于解除婚約的事情,我會請我的律師及公關主任再與你聯絡……」
唰地一聲,伊虎拉開紙門,迎向他的,是一把鋒利的武士刀和一個美麗的女人。
武士刀,是他送給她的十一歲女兒節禮,他始終沒告訴任何人,為了讓制刀名師湘守大師點頭同意開爐制刀,他跪在大師面前七天七夜,而現在,那把他費盡心思求來的刀,正冷冷地指向他。
他睇著她冰冷的艷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弄錯了,並不是前些日子的單獨相處才使他迷戀上她的,不是她的放膽親近才讓他失了理智破了心防的,早在兩人的初次相見,在她還只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就已經很荒謬地,迷戀上她了。
他喜歡她雖是生長在刀光劍影的環境里,卻依舊保有一顆純稚的赤子之心。
他喜歡她可愛的驕氣,喜歡她孩子氣的潑蠻,喜歡她精致得如詩如畫如夢如幻的眼耳唇鼻。
所以,他才會煞費苦心,在每一年女兒節送一個禮,讓她將他深深鐫刻在心底。
所以,他才會要人去拍下她的生活點滴,為的,是想親眼目睹她的成長。
所以,他才會在將她逼走之前,派人留下她的發絲、指甲,甚至,還曾經趁她熟睡時用針筒取了她的些許血液,留下她的皮屑,為的只是想要制造出一個以她為標準的復制人。
他真的不是直到最近才動了心的。
他只是一直企圖用魚目混珠的方式來掩蓋這個可怕的事實,來欺騙自己,她之于他,不過是他完美人生計劃中的一步棋。
可他不能愛她,他承認自己是個懦夫,他寧可愛的是個復制人都不能是她。
他承受不起,將來可能會見她死在他懷里的痛苦。
「很好!」奈奈子冷冷地開口,「你終于忙完了?」
他不作聲,眼神看似淡然,事實上,卻是極力隱藏那貪婪地掠奪著她的美麗的視線。
「找我有事?」好半晌後他才能夠若無其事出聲,「如果是有關于婚約的事,方才我已跟妳多桑都說清楚了。」
「那是你們之間的事情,我不想過問,我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她將刀挺進,刀鋒銳利得驚人。
那刀,鋒利得一抵上就刺破了他的衣,刺壓在他的心口。
伊虎挑挑眉,卻是一點也沒將那能在下一瞬刺穿他心口的刀,給放進眼里。
「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她問,極力克制自己,不許有半點示弱表情。
他睞著她,面無表情。
「沒有。」好半晌後,他終于緩緩啟齒。
「你撒謊!」她不信低吼。
她表面鎮定,但手上的刀已因激顫而挺進了半寸。
刺進肉了,扎進血管了,刀鋒挑釁著他結實的肌理,他和她都知道,卻好像都沒了感覺。
一顆、兩顆、三顆血珠子由刀口逐漸滴落,被吮進了紅檜木地板,松鳩武藏挑眉環胸在後冷眼旁觀,一點都沒有想出來阻止的意思。
「我沒有撒謊!」
伊虎不但不怕還繼續往前,彷佛能就此喪命在她刀下,是人生最暢意的事情。
他進她退,武士刀在她手中顫縮著。
「不要再向前了,我會殺了你的。」她恨吼著。
「奈奈子!」他定定看著她,眼神里帶著輕蔑。「如果妳非得?開一個男人的胸膛才能得到他的心,那麼,我由著妳。」
「你真的不喜歡我,一點都不?」她被寸寸逼退,問得咬牙切齒。
「我真的不喜歡妳,一點也不!」他無意轉圜,回答得殘佞無情。
奈奈子拋下刀,放過了彼此,頭一回在人前宣泄情緒,縮蹲在廊下掩面痛哭。
伊虎咬牙離去,胸上還淌著血。
他沒騙她,他是真的一點也不喜歡她的。
他只是,愛慘了她而已。
第八章
日子平淡滑過,乏善可陳。
伊虎駕駛著游艇,在海上度過了漫長數日後,終于見著了檀香山近在眼前。
他正在參加每兩年舉行一次,國際間游艇團體都會著迷的「環太平洋快艇競賽」。
由洛杉磯到檀香山,全程長達兩千兩百二十五哩,是世界上最早的長距離航海比賽,每一回比賽,誰將成為世上最優秀的快艇手都會成為全球熱門話題,快艇可以改造,可以增強設備,雖是君子之爭,但又言明著各憑本事。
前幾回的比賽伊虎都因有事缺席,早想著今年要奪冠而歸了,他站在船舷,面無表情地控制著風帆,一身曬得閃亮的古銅肌膚在陽光下煞是迷人,他已經看到港邊那歡迎著冠軍而蠢蠢欲動的人群了,卻不知何以,他突然對這一切都失去了興趣,在船上助手瞪大不敢置信的眼神下,他轉了方向,避離了終點阿拉威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