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明明知道因她睡過頭,來這兒時天色就已經太晚,現在連黃昏都已盡了,潮汐方向改變,風向更難控制,別說是奈奈子這樣的新手,就連他或Tony這樣的老鳥,都不一定能夠應付得宜,但怪的是,他早非年輕小伙子,更曾擁有過更嬌更美的女人無數,但莫名其妙地,他就是無法對她的要求,搖頭說聲不。
一俟他點頭,深恐他反悔似地,得逞了的奈奈子趕緊拉著工作人員為她組裝待飛,全然不去理會Tony及其它資深工作人員的勸阻,等到伊虎回過神來時,他的小未婚妻已然再度躍下,翔飛向天際了。
「這樣好嗎?我總覺得……」
Tony走近伊虎身邊嘀嘀咕咕,雖知人都已經飛出去了再說什麼也沒用,他還是忍不住要嘮叨。
「Tiger,你真確定這丫頭不是你的仇人?」
伊虎沒作聲,眸子鎖往天際,天色暗下,方才彩緞似的霞光現下已然褪盡,方才在沙灘上喧鬧著的游客,也都早已不見了。
奈奈子是他的仇人嗎?
Tony的玩笑話他突然有些不敢肯定了。
如果所謂的仇人,是指能左右影響了他的判斷能力,那麼,她就是,但如果真是仇人,那麼這會兒他高懸著一顆心,又算是什麼?
「危險!」
Tony和其它工作人員一致發出了大吼。
傍晚時分,天色灰暗,風向變化難測。
崖風加上海風兜成了狂肆無情的漩渦,奈奈子的滑翔翼像只無意闖進了暴風雨中的雛鳥,一再地、難以抗拒地被扯往峭壁,那如刀鋒般銳利的峭壁,那被滑翔翼愛好者稱為死亡窗口的冰冷峭壁。
按照往例,只要當滑翔翼無法控制地撞毀在峭壁上時,駕駛者只能有一個叫做死亡的下場。
Tony等人不及再吼,便發現了另一只快速翔飛移近奈奈子的彩翼。
「是Tiger!」有人大喊。
「MyGod!」Tony一邊禱告一邊用力捶胸口,「現在是怎樣?死一個不如死一雙?這Tiger可別害我被吊銷執照……」
另一頭,奈奈子正在和她的滑翔翼做「精神訓話」--
「左邊!左邊!左邊!笨蛋,你左右不分啊,讓你左你卻拚命往右?你听不懂日本話嗎?OK!thenwespeakEnglish……什麼?也不行?要命!莫非你只懂大溪地話?只懂毛利話?只懂夏威夷番仔話……那你剛剛的裝乖是騙人的?信不信待會回去後我把你當廢柴燒……啊啊啊!快轉!快轉!我要撞山了啦!石頭雜草看得一清二楚,今天是女兒節,我不想死于非命……」
奈奈子閉目尖叫,不但她叫,她甚至還听到了來自于海崖那頭,來自于Tony那些人「MyGod!MyGod!」的鬼叫,就在她以為上帝已為她打開大門時,卻突然,頭頂一道銀光閃過,接著,那陣原是不斷將她卷往峭壁的惡風突遭掐斷,滑翔翼帶著她有驚無險地從石面上滑觸而過,她張大了眼楮,向差點撞爛她美麗小臉蛋的石崖saybyebye,深深吐了口氣。
就在奈奈子竊喜地以為是自己的「廢柴威脅論」起了效用時,她才驀然驚覺,那原是被風帶得偏右的滑翔翼,現在變了,變得只能向左且向下了,她心慌意亂地抬高眼,這才覷見滑翔翼上的帆布已遭外力劃破。
原來,這才是這只笨滑翔翼會乖乖轉了方向的原因,但如此一來,她雖避過了撞山的命運,卻成了個不折不扣的「折翼天使」,難以再操控自如了。
「等我命令,往下跳!」
她的上方響起了聲音,奈奈子終于看見那翔飛在她左後上方的伊虎,為了追上她的速度,他的翼翅不斷做著調動。
她突然想通了,美眸瞪著他,她神情不悅。
「是你?是你用飛刀射破了我的滑翔翼?」
「要不……」即使情況危急,伊虎那慣見的無畏笑容依舊邪肆。「妳以為是上帝?」
她咬咬唇,「好吧,我承認你比上帝更加有本事,謝謝,你救我免于撞山,但現在滑翔翼壞了,我怎麼下去?」
天色幾乎全暗,腳底下的海洋由藍轉黑,由上往下看更是怵目驚心。
「照我剛剛說的,等我的指令,跳下去。」他說得不太當回事。
「跳下去?」
她瞪眼往下瞧。
「底下黑漆漆的,方向又模不準,如果是掉到沙灘石頭上肯定會摔成肉泥,也可能掉到海里撞上了礁岩、撞上了珊瑚,或是被浪頭打暈、打沉……」
他哼口氣,「妳干脆說還會撞到鯊魚、撞到美人魚,小可愛,妳只要老實說是因為妳會害怕,那我就不逼妳跳了。」
「我才不怕!」奈奈子用力咬唇,用力瞪他,明知他是故意激她的,卻依舊對著陷阱跳了下去。
「是嗎?那很好!」
伊虎點點頭,沒揭穿她的雙腿正在微顫的事實,他的眼神冷靜地梭巡著海面,腦袋里正在精確地計算著角度及海流數據。
「小可愛,待會我數到三時,妳就立刻往下跳。」
「然後呢?」她問得有些微愣。
「然後就是上帝的事了。」他回答得漫不經心,「如果妳平日做了不少善事,我想上帝會批準妳再過幾十個女兒節的。」
「那你呢?」
在她能夠會意前,一個滿懷憂心的問句已然月兌口而出了。
「怎麼?」他淡淡一笑,目中透著玄思,「妳擔心我?」
「鬼才會擔心你!」
她用單手朝他扮了個鬼臉,強力掩飾著自己的不自在。
但……是的,她擔心他,比擔心自己會不會撞到鯊魚還更甚,但她才不要讓他知道呢,若讓他知道了,肯定會嘲笑她幾天幾夜了。
「既然不擔心那就別多問,有關于我的問題就留給上帝去傷腦筋吧。」他盯著她問︰「小可愛,妳一口氣可以憋多久?三分鐘夠嗎?」
「沒算過耶。」她老實回答,澄澈無垢的瞳眸因著這個新問題添了些許心慌。
對喔,她倒忘了,這里是大海不是游泳池,不是光會游泳及敢高空跳水就能解決問題的。
噬人巨浪,無垠海流,奪命漩渦,一個接一個,都等著想要人命,尤其天色已經黑了。
「算了,沒時間考慮那麼多了,想得愈多妳就愈不敢跳了……」
嗯,他的意思是,這麼眺下去活命的比率和殞命,是一半一半的?
繼續向下飄落的奈奈子,雙手開始發軟。
她向來自認膽子不小,但這會兒和大自然的神威比起來,她才知道自己只不過是滄海一粟。
想得愈多會愈不敢跳是真的,要命,她現在好像從頭到腳都在發軟了,他再下快點數到三,她真的會變成膽小表了啦!
她抬高頭想催他快喊到三,但正在專心計算著翔飛角度的伊虎卻沒看向她,他盯著底下的海面,眉頭微皺,臉色難得正經,正經得像是個古板的老學究。
不小心覷著他這鮮為外人所見的另一面,奈奈子驀然看傻了眼。
失去了邪笑的伊虎,讓海風吹亂了頭發的伊虎,翔飛在半空中的伊虎,領結微松、襟口敞開,向來西裝筆挺的斯文模樣蕩然無存,絲質襯衫讓頑皮劣風吹得下襬被拉出,卸去了他平日慣見的從容及完美,卻是……更加真實,也更加帥氣得叫人……心跳加速。
他,是她的未婚夫?是她的未來?
她突然沒來由地覺得自己的運氣,真好。
他,將會伴她走過漫長人生?
她突然沒來由地,口干舌燥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