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天上月明亮,但夜里的山林依舊很暗,少女壓根無法看清楚壓在她身上男人的五官,但老實說,她也沒有勇氣再看。
少女閉緊雙眼,不是因著男人嚇人的架式,而是因為……那是個沒有穿衣服的男人,一個全身赤果果的男人,而這也是她方才被嚇得失去冷靜,發出驚喘的原因。
她見過男人,卻沒見過月兌光光的,更沒見過月兌光光了還堂而皇之出來溜狗,還和狗玩得像頭野獸似的男人。
「我……」好半天少女才能擠出聲音,「偷爬進來的。」
「可想而知!」男人皺眉低咆,聲惡如獅,「媽的!妳來這里做什麼?」
他的聲音轟隆隆,又靠得近,少女听得只覺震耳欲聾。
「我來……找人的。」
「找人?」男人瞇緊眼眸上下地打量著她,「媽的!這里面沒有妳能找的人。」
「我真的是來找人的……」
少女閉著眼楮用力掙扎。
「我……我是來找姓伊的人家的,你……你能不能先讓我起來?你能不能先穿好衣服,再讓我好好回答你的問題?」
「沒必要!」男人哼聲道。
什麼沒必要?
是沒必要穿衣服,還是沒必要回答他的問題?
「我在自己家里穿什麼是我的自由,至于妳,我已經問完了,待會我就將妳扔到崗哨那邊去,踢回山腳下……」
男人話還沒說完,少女突然一手揪緊衣襟,整個人縮得像只蝦米,黛眉擰緊,一副喘不過氣的模樣。
「糟了!我的病又犯了,我忘了帶藥,我……你……能不能……」
下一瞬,少女陷入了昏迷,男人辨不出真偽,他鎖緊一雙濃眉,粗手粗腳地猛掐她的人中,然後又猛捏她的鼻子,再來幾個耳刮子橫掃她的女敕頰,但少女仍是未見清醒。
這麼大的力道都還打不醒?這丫頭八成是快死了吧!男人暗忖。
見此情況他難得起了猶豫。
他抬首望月思量。
決定了該怎麼處理後,男人利落起扛起少女,毫不費力的動作像是扛著一支瘦柴。
他嘴一撮,發出哨聲,三條狼犬快速奔向他,伴著他扛著少女往來時路行去。
月光拉長了高大如威獅般的男人和三條犬的身影,而在他肩上的少女,緊閉著眼,緊咬著唇,努力壓下呼吸。
第一章
台北市郊某隧道附近「好厝邊」葬儀社。
正和老同學聚餐的向紫緹,被妹妹向紫心十萬火急call回家。
到了家,跑進內廳,她看見將棺木迭得三層高,坐在上頭兩腿伸直,闊嘴哇哇哇,一手拿菜刀,一手捉農藥,一心尋死的老爸向日魁。
上頭哇,下頭勸,底下是在店里工作了一輩子的齊叔、齊嬸,雇工小暗及她還在讀大學的妹妹向紫心。
「快下來吧!老板!」
底下的人都急得很,卻又不敢爬,就怕棺木不穩,貿然爬上去萬一弄得棺木斜傾、老板一跌,咕咚咕咚,菜刀進肚。
「是呀!爸爸,有什麼事情都可以商量的嘛……」紫心語氣焦急道。
原是氣急敗壞沖進門的紫緹,在看清楚眼前場景後反倒不急了,她雙手環胸,神情漠然地立在一旁沒作聲。
一個真心想死的人,是不會等到全員到齊的。
「姊!」紫心卻沒她的有恃無恐,她用力搖晃著紫緹,「妳快勸爸下來吧!」
「干嘛勸?」紫緹吐出冰刀似的嗓音,「我們最近不是老嚷著說生意不好嗎?」
一句話登時讓屋里靜默了下來,底下的人不勸,上頭的人也不哇了。
「喂喂!」向日魁朝大女兒揮動著手上的「家伙」,「大丫頭,這可是真的菜刀和真的巴拉松耶!」
「而我也是『真的』覺得……」紫緹挑高了細致的黛眉,「生意不好。」
「妳妳妳……我我我……」
生女如此,莫非真是天要亡我向日魁?
「不中妳計,妳是故意這麼說想騙我下去。」
「老爸!」紫緹冷靜依舊,「你可以繼續尋死,但你坐著的香木圓心十合頭是店內的高檔貨,是張議員訂了七天後要給他老爸躺的,不能有損傷,你能不能換別的坐坐?」
「我我我……妳妳妳……」向日魁被堵得擠不出話。
媽的!張議員他老爸是人,他向日魁就不是呀?坐一下是會怎樣?
「誰還管得到七日後……」話說到這,向日魁突然淒淒哀哀地爆出了哭號,偏偏手上抓著「家伙」,空不出手擦眼淚,只能任著鼻涕泡泡幾乎糊了一張老臉,「反正到時候這口棺也早不是『好厝邊』的了!」
什麼意思?
底下的人臉上寫滿了困惑。
「怎麼回事?」紫緹嗅出了父親話中的不對勁,終于微微動容。
「怎麼回事?」向日魁用巴拉松罐敲敲腦袋,「還不就是……輸輸贏贏那一檔事嘛……」
紫緹面容轉憂,父親唯一的不良嗜好是賭,賭博有輸贏,贏時大聲嚷嚷,輸時斬雞頭發誓戒賭,但他從來不曾因為賭而尋死尋活的,怎麼這回……
「你把店里的周轉金全輸光了?」她的聲音降寒。
「不止……」高坐在三層棺木上的大男人像只垂頭喪氣的斗敗公雞。
「把店里的棺木都輸光了?」她的聲音更寒。
「也不止……」男人局促不安,像是被教官逮到在廁所里抽煙的男學生。
「向日魁!」紫緹目光似冰刀直射向上頭的父親,「你到底是輸掉了什麼?」
向日魁死咬著唇,目光在瞥見底下一雙雙質詢、生氣、不敢相信的眼神時,肥手一松,菜刀與巴拉松鏗鏘落地,雙手抱頭痛哭。
「開始時我輸了一些,為了想翻本,我用了店里的周轉金,為了想贏回周轉金,我押了店里的棺木,為了想贏回棺木,我……我押了地契和房子所有權狀。」
死寂、安靜、哀傷、喪氣籠罩著全場,底下的人開始為自己的未來擔心。
「為了贏回地契和房子所有權狀……」紫緹從齒終問擠出聲音,「你是不是連女兒都押了進去?」
「沒有!」向日魁抬高蓄了兩大坨淚泡的眼楮,舉掌發誓,「相信老爸,老爸再怎麼好賭也絕對不會打妳們兩姊妹主意的。」
「那麼……」紫緹冷瞳未改,「你到底是輸了多少?」
「就……就『好厝邊』和另外欠了兩千萬,加起來……嗯,大概是三千萬吧!」
三千萬?!
紫緹仰首無聲,紫心小聲哭泣。
這三千萬怕是將她們姊妹倆賣了都還不夠吧。
齊叔、齊嬸和小博開始盤算起明天該搬出去找頭路了,不是他們無情,而走真幫不上忙呀,他們辛辛苦苦工作了一輩子,存款連百萬都沒呢!
「你是向哪家銀行借的錢?」
紫緹強迫自己別喪氣,這個家如果連她都沒辦法,那就真的得關門了。她盤算了一下,借錢下還可以宣布破產,至少不會連累到別人,至于「好厝邊」這間祖產,也許她可以說服銀行以高額利息分期付款的方式留著,因為若連這生財工具都沒了,他們要如何還債?
「不是銀行……」向日魁更加哭喪了臉,「是地下錢莊,『好聚好散』地下錢莊。」
「好聚好散」?!
紫緹聞言全身一震,被這簡簡單單四個字給打敗。
她今年二十五,還在念書時就開始幫爸打理這間葬儀社了,七、八年的時間足夠讓她听到不少傳聞,他們從事的行業偶爾要和錢莊或黑幫小弟有所接觸,因為每回黑道火並完,就是他們大發利市的時候。
她甚至還曾黑心地想過,反正這些家伙都是社會敗類,索性全部死光光,一方面可以為社會除害,另一方面,也能為他們多積點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