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听你說這些!」他大吼出聲,一反平常的笑臉,泄憤地踢著洗手台的柱子。
「時間會改變很多東西。」安瑋亞大膽地再走近一步,安慰地拍拍他的肩。
他真的生氣了,全身僵硬得像石塊一樣。這就是她要的結果。鄉野傳說中,李鳳姐和正德皇帝的戀情之所以令人難忘,是因為李鳳姐病逝于進宮途中,否則她一旦入了深宮,也不過是那眾宮妃之一,並不特殊,也不特別地令人心系。
自己和風間翼何嘗不是如此呢?一個上班族跟一個紅遍亞洲的頂尖藝人,不會有交集的。他現在擱淺在心的是多年前未成名時所擁有的一場平凡戀愛,她不想把曾經美好的回憶,用令人心痛的結果來收場。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風間翼挺起身子,注視著站在面前的她——冷靜、利落不似當年有口直言的她。真是都改變了嗎?他久久長長地呆望著她,很難相信期待已久的戀情還是幻化成空。握緊了拳,胸口的悸動讓他加重了呼吸的節奏。
「真的。」她眉未曾皺一下地撒謊。「我會跟公司說你認錯人了,這樣可以省去你不少麻煩。」
「有人在里頭嗎?」化妝室的門響起一陣輕敲。「有人在里頭嗎?」
「有人來了。」不忍心再看他一眼,怕自己的心又起動搖。安瑋亞轉過身,背影是瀟灑且不留戀,而他看不到的面容卻是枯澀的淒清。淡淡的一句「再見」是她為彼此所畫下的句點。
「喂!起床了!」一陣粗啞的聲音配上大力的搖晃驚擾安瑋亞的晨夢。
「我的名字不叫‘喂’,走開。」她翻過身,拉過被子蓋住頭、耳,想阻止那煩人的噪音。
「我是你老爸,我高興叫你什麼就是什麼。」大嗓門的安偉士扯開了包裹住女兒的棉被。「起床!你曉不曉得現在幾點了。」
「幾點?」安瑋亞不得已放開抱住的棉被,轉而把臉埋到枕頭中,頭昏腦脹地想再度入睡。
「七點了!」安偉士驚天動地地大叫出聲後,動手扯起女兒的枕頭、棉被。「隔壁家王太太的女兒已經起來兩個鐘頭了,對門楊先生的小兒子也起來一個多鐘頭了。所有年輕小輩都起床了,只有你還賴在床上貪睡,丟不丟人啊!」
「王媽媽的女兒在早餐店打工,四點上班,她五點出門叫做遲到。楊伯伯的兒子因為暗戀便利商店的小妹,所以每天一早起來打扮以利泡妞。」安瑋亞蜷成蝦米狀的身子,仍不願張開雙眼,只有一張嘴開關不停地和老爸對峙。「而我是個可憐的上班族,好不容易有一個星期的假回到我南部可愛的家,沒想到我的父親竟然無情地在一大早把我弄醒。我命苦!」最後一句以歌仔戲的哭腔唱出,眼楮還是沒有睜開。
「你還狡辯。早起身體好!」安偉士高大的身子靠近女兒,威脅地拉起她的領子,「給我起來!」
「暴力不足以服人,唯有仁政能收人心。」她不畏強權地讓自己帖盡床面,打算堅持到最後一秒。「起床。」聲音中帶著十足的火氣的安偉士踢了女兒最後一腳,終于放棄地把她的棉被、枕頭都丟回床上,才用力地甩門離去。然而他離去的臉上卻帶著慈愛的笑,女兒久久回來一趟,豈能不多找些時間和她練練口舌。
門用力關上的聲音,讓安瑋亞張開了紅著血絲的眼,不悅地咕噥著,「我明天就去住旅館,沒有人會來吵我。我要睡到看不見太陽!」
躺在藍色小碎花的床鋪上,她伸手揉著因睡眠不足而有些疼痛的雙鬢。該死的風間翼!
昨晚匆匆自「橘」離去,她只向公司同事說「風間翼認錯人」之後,就連忙自台北搭末班飛機回南部。一向好吃好睡的她,竟然在飛機上輾轉無法入眠,就這麼睜著疲憊的大眼看著窗外一路回到台南。腦袋瓜里只有一個人的影像。
安瑋亞翻了個身,不自覺地捉起一只毛絨絨的玩具無尾熊在胸前,這是風間翼五年前送給她的,他說無尾熊睡眼惺忪的樣子和她很像。人的記憶是很可怕的東西,一旦根植腦海中,即使執意不去想,那些曾經擁有過的點滴還是會飄上心頭。瞪著懷中圓滾滾而有些掉毛的熊寶寶,她想起的卻是另一對有神而爽朗的眼眸。
她吁了口氣,不知道現在心頭復雜的感受是什麼!昨天在轉身的那一刻,她心里可曾隱約的希望他留住自己?你是的,安瑋亞。她無力地點著頭,承認自己心頭的失望。她,畢竟只是個有著虛榮心的正常女人。
避他的,過去的生活不該影響到未來,好不容易掙來的七天假期,她可不想胡思亂想擾亂心情。
拉開了被子起身,梳洗完畢後,一身藍色短洋裝的她,光著腳跳到一樓餐廳,貪婪地吸了一大口蔥蛋的味道。「恩!有爸爸的味道。」
「巧言令色鮮矣仁。」安偉士不客氣地敲了下女兒朝培根肉伸出的魔爪,「用筷子。」
「用手抓比較有真實感嘛。」她不甘不願地收回了手,抓起筷子夾了滿滿一箸送入口中,感動地閉上眼楮。「我已經好久沒吃清粥小菜當早點了。老爸,我愛死你了。」
「真給你愛死,你就沒飯吃了。」凶巴巴的語氣掩不住因听了女兒的話帶來的滿足感。「這次回來幾天?」
「一個星期。很棒吧!」吸了一大口稀飯的她,打了個飽嗝。
「你幾歲了?」安偉士忽然擔心地發問。
「小女子年方一十八。」
「呸!」啐了理直氣壯的瑋亞一聲,他走到客廳的抽屜拿出一堆紅色炸彈。
「哇,這年頭不怕死的人還不少。」安瑋亞瞄了下那堆紅色的東西,繼續埋首于她的土豆面筋。
「這個二十二歲,這個二十五歲,這個二十八……」安偉士開始張張地把喜帖放在她面前,「這個就更了不起了,二十歲發的是彌月喜帖。」
「二十歲才補辦彌月啊,真是勇氣可佳,可能是想要彌補童年的不快樂。」在明白老爸的企圖後,她開始閑扯淡。
「安瑋亞!」安偉士莫可奈何地對著女兒大叫。
「到。」她起立向他鞠躬,用老爸在學校慣用的命令語氣自顧自地下令道︰「稍息後解散。」遂動手收起碗盤。
「喂,你可憐的爸爸已經接近六十,膝下只有一個女兒,我辛辛苦苦把你撫養到這麼大,想的就是含飴弄孫的美好晚年,可是你竟然對父親的用心良苦視而不見。唉!」左一聲吐氣,又一聲嘆息,安偉士努力想比手畫腳出一個垂垂老父的心情。
「我對不起你在天上的媽,她若地下有知……」
「請問我可憐的老父,」她打斷了爸爸的長篇大論,表情鎮定地嚴肅發問︰「老媽究竟是在天上還是地下啊!」
安偉士癟嘴,銅鈴的大眼瞪著女兒,用力地拍了下桌子。「你……」開始狂笑。「哇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女兒,算來這方圓百里也只有和你斗嘴才夠意思。」
「對啊,其他人光是看到你的嘴巴快速地一張一闔就嚇死在原地了。」她親熱地拉著父親到客廳,心里的愧疚感油然而生。獨生女的她對于不能常回來陪父親,總是覺得沒善盡為人子女之道。
「最近工作怎麼樣?」
「老爸,我回南部工作好不好?」腦中乍然浮出的人影,讓安瑋亞沖動地向父親開了口。
「為什麼?」安偉士一驚,完全沒想到女兒會開口這麼回答。「你把公司吃垮了嗎?不然干嘛回來?」他知道她熱愛現在的工作,也知道她可以漸漸地接受人群,有部分是因為這工作性質所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