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回答,秀水莊沒什麼特別的,他從小到大住了這麼多年,從不覺得有什麼好看,可是看著她帶笑的表情,他卻說不出口。
「我听人說,秀水莊有三河匯流、兩口泉眼、一湖瀲灩,是真的嗎?」
「確是如此。」秀水莊也是因此得名,他不知道女孩兒家都喜歡這些玩意兒。
「湖名就叫瀲灩?」
「是。」
「那瀲灩湖好看嗎?」
說不上有什麼好看的,雖想這麼回答,他還是在腦中想著湖邊景致,想著該怎麼回答才好。「我祖母在湖邊植滿柳樹,晴天的時候,就對著鏡園,湖光閃耀。」
「鏡園,那是誰的住所?」
「我的。」在他娘出嫁前,本是她的居處。
「鏡園里有什麼?」
沒什麼,腦中雖是這麼想,嘴巴卻自己開口說道︰「有條胭脂河流過,兩旁的矮堤上種滿了楓樹,我祖母喜歡秋日時,河上流過紅葉的景致。」
河的名字很柔美,听得出不是他願意這麼叫的。
「紅葉題詩?」想起那個故事,她笑著看他。
「是。」
「那矮堤有多長?」
「大概一里長。」
「那胭脂河的河面有多闊?」
「約莫一丈有余吧!我沒算過。」
「胭脂河全長多少?」
「五里有余。」
「鏡園有多大?」
「就一個尋常院落那麼大。」
「秀水莊有多少座橋?」
「十七座。」
「石橋還是木橋?」
「石橋十一座,木橋六座。」
唉,他還是不懂嗎?
「瀲灩湖有多大?」不自覺的嘆了一口氣,她有些疲憊的將臉埋在他肩上。
他沉默了,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看著她又是皺眉又是微笑的模樣,他似乎開始懂了。
「再來是不是要問我,湖里養了什麼魚?」
「你好聰明啊!」她忍不住一笑,其實還沒想過下一個問題。
「然後湖里的魚有幾只?」他挑眉。
「是啊!是啊!」她又笑了。
「為什麼?」
她的笑意很溫暖,很溫柔。不像平日逗他的那樣笑,是一種輕輕嘆著氣,卻又笑著看他的模樣。
「因為我不問,你就什麼都不說啊!」深深望進他眼里,她又笑了。
「我……」他皺起眉,一臉苦惱。
他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哎,你別這樣。」她無意要他這樣的,只能把手貼上他的面頰,輕輕說著,「我今天帶了兩封信來,你替我拿給齊日陽吧!」
「什麼信?」他恢復了平靜的模樣,輕聲問她。
「我爹出事前,有一位同鄉叔叔,混入奸黨之中查探這件事情,後來叔叔不明不白的死了,我爹也出了事。」
「這信?」
「或許算是證據吧!」她露出一個笑容,卻又隱隱藏著什麼。
「我會交給他的。」
「什麼時候再見面?」將懷中兩封泛黃的舊信交給他,她忍不住問了。
「明日,明日同一個時間?」
「好。」
☆☆☆
才踏入大廳,齊日陽就已經在里頭等他。
「你今日讓人送信出去,約在朱雀門外街巷見?」這是齊日陽的府邸,他會知道也不讓人意外,只是話中質問的語氣太過,看得出他心情不佳。
「是。」
「你們在杭州就見過了?」看這情況,他們應該早就認識了,為什麼寒川沒有告訴他?
「是。」
「為什麼沒有告訴我?」他想不出他們會在何時何地見過面。
「我不想說。」
「她就是告訴你溫懷南盜賣官鹽的人?」
「是。」像是答得煩了,步寒川走至一旁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水啜飲。
突然間腦中靈光一閃,齊日陽想到第一個晚上,寒川查探白府後奇特的模樣,莫非那晚他在白府就見過她了?
「她和你一樣,夜探白府?」齊日陽的語氣中還包含著幾分不敢置信。
「她懂武功。」這是步寒川的解釋。
「胡大人的事……」在他的認知里,寒川是不可能失手的。
「這里有兩封信,你不妨看過再說。」步寒川從懷中掏出那兩封信遞交給齊日陽。
就算她在胡大人那兒失手,她給的幫助也遠遠超出她的破壞。
那兩封信,就像是將散亂的書頁開始排序,原本接觸到的線索,都像是從書本中抽出的一頁,雖然看得懂內容,卻弄不清頭緒,現在看了程舒給任紹的信件,他終于開始懂了。
「那位大人是誰?」齊日陽焦急的問著,這兩封信是程舒接觸奸黨後所寫的,第二封的內容又比第一封深入,沒有後續的信件,真讓人心焦。
就像是听了說書人的故事,卻斷在最精辨的地方。
「我不知道,那兩封信我沒看。」這件案子本來就與他無關,何況那兩封信是她指定要給齊日陽的。
「她為什麼會把信給你?」齊日陽看著步寒川事不關己的模樣,不明白任流霜為什麼會把秘密藏了五年,卻選擇了這個不懂官場斗爭的人,來交付這件事?
他沉默,再沉默。
齊日陽似乎可以看見他的臉隱隱紅了,然後才听見他說︰「我答應過她,這件事情過後會替她爹平反,然後……」
即使他不說,齊日陽也明白。
「原來如此。」
雖然高興步寒川找到了意中人,卻又想到他們兩人之間,還有個問題沒解決。
寒川對她說過了嗎?
☆☆☆
午後,風和日暖。
茶坊里,兩人坐在包廂內,門簾外還是和昨日一樣人聲嘈雜,顧客來來去去。
「心不在焉,是因為茶葉的事?」
天才微亮,探子就傳來消息。
船沉了,福建來的茶船沉了,不是糧船,是茶船。
那日李大人和白崇安的對話之中,兩人說的明明是糧船,不知為何這回沉的竟是茶船。想來是米能賣得的錢不多,還是上好茶葉才湊得足銀子吧!
這個消息打在心上,怎麼想都不好過,明明已經盡力去查了,也得到足夠的消息,卻怎麼也沒想到,他們會改變計畫。
「你知道了。」從自己的思緒中回神,步寒川沒想到今早才收到的消息,王府也在同樣時間收到了。
「天一亮,探子就進城了。」王府有自己的人,大大小小的消息,不一定要從別人口中得知。
「只是沒想到……」
「你很懊惱。」看著他悶悶不樂的模樣,她知道是因為船沉的事,明明都探听到消息了,對方不過把糧船改成茶船,還是讓他們防不勝防。
「沒想到還是讓他們得手了。」
這世上多得是不合理的事,讀書中舉成了求取寶名之路,本該是愛惜百姓的官員,卻成了貪贓枉法,暗地里搜括百姓血汗錢的豺狼。
闢場黑暗,這是他早就明白的事,只是為什麼這次的事情特別讓人難受呢?
是因為自己參與其中吧!他涉入得很深,就連消息也是他親自探听到的,正因如此,這種挫敗感更讓人感到無力。
看著他氣悶的模樣,她是明白的,明白他心中所想何事。官場上的黑暗,她比他更明了,也比他更能適應。
話雖如此,心里還是忍不住泛起一股暖意,因為他。
或許該說他太天真,還相信著所謂公理正義。雖然表面上他總露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但在心里,他還是溫暖善良的。正因為他不是官,所以還有良心。
看著他不平的模樣,她知道,自己是喜歡他的,好喜歡、好喜歡!
相較之下,她呢?
如果這次的事情是她獨自探查出來,也許她不會費心揭穿李大人的陰謀,她會等到事情過後,用這件事情狠狠咬住奸黨,加重他們的罪行。
這麼說來,反倒是她良心泯滅了?
「要怎麼樣你才會痛快?」任流霜看得出他心里還是氣悶著,若是不對這件事做些什麼,他是不會釋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