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要我怎樣,去爭去搶嗎?」她凍著嗓子問凜季秋。
「為什麼不可以?你有能力、有擔當,為什麼不可以去爭去搶?」凜季秋不懂她的猶豫軟弱,哪一個當權者的位置不是憑能力爭過來的?
「不要把你的游戲規則套用到我的世界好不好?」段修眉無力地看著他,心疲軟得無法去思考他的話。或許該說,早在父親逝世的那時候起,她的心就一直處于疲軟狀態,無從恢復。
「那你可不可以別那麼虛偽?!人要誠實地面對自己!」凜季秋不放松地逼近了她,不容她再次膽怯地逃避,「想一想你內心真正的抱負。你真的甘心嗎?生為一世人,卻沒辦法實現自己的夢想?不是為了段氏,不是為了你的父親,你就沒有真正想要的東西?」
段修眉怔怔地坐在那兒,感覺他的話一字一字砸在自己的心窩上。
凜季秋握住她的肩膀,直視著她的眼楮,似在催眠,「你還沒長大,段修眉。你還妄想躲在你父親的羽翼下,不肯面對殘酷的現實,不、不是殘酷,只是你要分清楚︰親情、友情和每個人身上的是會有沖突的。你指望著兄愛弟恭、大家和樂融融地把你拱上當家人的位置嗎?錯!每一個人都有機會去爭去搶,何必虛偽地掩藏自己的!只不過到最後,是勝者為王而已。大家都很誠實,只有你!指望以推月兌責任來壓抑自己,去維持一個你的父輩和你的幼稚為你經營起來的童話!」一口氣吼完,凜季秋不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還有機會說這麼多話。而此刻,他仍不知自己說這麼多是否值得。
段修眉緊閉著眼,一言不發。記憶在她腦中翻騰。她曾對自己說,自己的一生不要為別人活,如果她的記憶和容貌都只為了一個男人而準備的話,她寧願不做段修眉,所以她在父親死後,在面對著重重變故後,做了逃兵。只是,現在想一想,她當年只明白了自己不要什麼,但是,自己要的到底是什麼呢?
呵——她驀地捂住臉,低低笑起來。
凜季秋不明所以地緊了緊握住她肩膀的手,眉頭微微皺起。
好半晌,段修眉才抬起頭,臉上不見任何表情。「給我時間,我要離開凜氏一下。」她直接地要求。
凜季秋細細地在她眼楮里搜索,卻找不出任何信息。「沒問題。」他松開了手後退一步,期待著下一步的發展,如果段修眉再無反應,他的耐心也就到此為止了。
※※※
「我要見老女乃女乃。」走出凜氏,見到段訓,段修眉開口便說了這句話。
段訓身體一震,眼中的訝異都來不及掩藏,「你還回來做什麼?」好半天,段訓才啞聲開口問道,眼楮死死地盯住她的臉。
「我不是回來,我只是要見老女乃女乃。」段修眉認真地回視他。她心中有疑問未解,在解開疑問之前,她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命運軌道。
「不回來,見老女乃女乃還有什麼意義?!」段訓放大了聲音,素來平直嚴肅的神情有了破綻。
「你只需將我的意思轉告老女乃女乃便是。」段修眉冷著聲音回答,語調里有著前所未有的清冷和威嚴。
仿佛被什麼懾住,段訓帶著不可思議的神情看著她。她長長的直發襯托著脂粉未施的素臉,已經全然月兌去當年在族內的青澀與稚氣,小女孩已長成女人了嗎?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段訓消失在夜色中。
段修眉站在原地,月光下,她的臉更顯得皎潔無瑕,惟有表情是一片空白……
※※※
比起凜園的含蓄與大氣,段氏居住的宅邸真是要「特別」很多,大不同她離家時的模樣。
很難對這里的建築布局作出什麼評價,只能說,當前的當家真的很有創意地在努力實現中西合璧,盡避,暫時她還無法看出成效。
在段訓的引領下,段修眉繞過曲曲折折的回廊,心中暗自作如是點評。不過,她一時倒忘了現任當家究竟是誰,畢竟她離家時族里的權力之爭正處于白熱化狀態。
「到了。」走在前面的段訓突然出聲。
段修眉回神一看,原來已到老女乃女乃居住的大院,一眼看去,這里似乎尚未經過任何改造。大門應聲而開,一個老僕緩緩走出來,做了個有請的手勢。段修眉趕緊上前隨他人內。然後,大門當著段訓的面立刻閉合。
听到身後關門的聲音,段修眉不覺暗中好笑。老女乃女乃最愛搞這一套神神秘秘的東西,已高齡八十好幾的老女乃女乃是家族的地下掌權者,即使父親當家時也須惟母命是從。
而段修眉自己,則從不討老女乃女乃喜歡。雖是親祖孫,也只是隨所有族人一樣,恭恭敬敬地喚她聲老女乃女乃。
在大廳中恭候了近半個小時,老女乃女乃終于姍姍而來。但來了,也不看段修眉,只是坐在椅子上捻佛珠。
「老女乃女乃好!」段修眉朗聲請安,在空蕩的大廳里,聲音顯得格外清亮。但老女乃女乃仍是閉目不看她,仿佛心中只在乎這串佛珠。
所以不喜歡來找這個愛搞怪的老太太啊。段修眉在心中暗嘆。
半炷香快燒完了,老女乃女乃終于慢條斯理地開口︰「所以我不喜歡女娃!」她硬朗的聲音回響在大廳內,比起段修眉的嗓門來,倒也毫不遜色。
麻煩您別再宣傳這套重男輕女的理論好不好?雖然心里犯嘀咕,段修眉還是只有耐心忍著。
「女娃脆弱。一個人如果脆弱,則無所謂能力強弱了,因為太沒擔當、不入流。」老女乃女乃繼續閉目對著空氣傳教。
段修眉凝神听著。
「可我曾以為你會是意外!」老女乃女乃張開眼,雙目炯炯有神,似有惋惜地看著段修眉。
段修眉沉默不語,有關她讓人失望這點,已有太多人強調。
「我至今不懂你為何要逃開,我知道緣由,但我仍是不懂。」老女乃女乃似有困惑地搖頭。
「老女乃女乃。」段修眉心平氣和地喚了一聲,「我只是不甘心我這精心準備的一輩子都只為了一個男人而存在。」
「這點你在離家前就已知道,為何從未提出來?而在你父親辭世、族內一片混亂的情況下只身離開。你怕什麼?怕和人爭嗎?」老女乃女乃深邃的老眼緊盯著段修眉。
「我從未以為我有資格爭。」段修眉低頭回答。
「那你怨什麼?走什麼?」老女乃女乃眯著眼問。
「我沒怨……」段修眉急切說道。
「不怨?不怨你走什麼?不想當凜家媳婦的話,你說出來便是。」老女乃女乃的神情轉為冷硬。
「說便行嗎?我十幾年的生命都被你們定義于此了,我在段家的一切都不是為自己而存在,我的存在意義在這里不是就只有這個嗎?」段修眉從未發現自己原來是個如此小心眼的人,但多年來無形中形成的怨氣這麼發泄出來也是件好事。至少,再沒有比此刻更能讓她深刻地感受自己情緒的時候了。
「沒錯,你說出來也改不了什麼。」老女乃女乃慢悠悠地擱下了手中的佛珠,鋒利的眼神直逼段修眉,
「你也不想想凜氏當家凜季秋是何等人物!鎊大家族搶著送女兒讓他挑,圖的可不光是凜氏這家名號。他是人中之龍、數一數二的人才,嫁給這樣的人,委屈你了嗎?」
多少年了,為什麼段氏的觀點就沒有變過?段修眉對老女乃女乃的質問無言以對。那她這麼多年的自我放逐算什麼?渾渾噩噩地過了這麼些日子是為什麼?難道還在希冀著,在她空缺的日子里,族人能發現她除了當凜氏的備選兒媳之外,還有別的存在意義嗎?好奢侈、好愚蠢的希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