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的權威,血緣的維系,再也無法使一個龐大的家族體系在如今維持當初的繁華,畢竟,以獨立的個體而存在,是人天生的本能吧,附庸也不過是教化的結果。
??老兩口日子倒也過得舒心。父母與子女有緣深緣淺,倒也沒有什麼解不開的結,和父親母親相見的場面,沒有了年少時的壓抑與躁動,現在,只有平和與溫情,也算是歲月的洗爍吧,當然,北北是最好的潤滑劑。
??也奇怪,再嚴厲的父母對孫輩向來都只剩疼寵。嚴肅如煉雪的父親,也同北北下棋下得不亦樂乎。而煉雪則和母親坐在院子里,品著茶。
??很舒服呢,這樣平和而溫情。
??「媽,你怎麼會嫁給那老頭?」溫婉的母親配粗曠的父親,中間又隔了一個中日民族情結,怎麼瞧也是個奇怪的組合。
??擱下茶杯,淺淺一笑,宮澤老夫人看著已有了成熟眉眼的女兒,她的故事,從未想過要向他人講述,但女兒,眼下,可能需要听一听,「我出生在中國的一個很大的家族,當年為了來日本學醫,也很是斗爭了一番呢。」
??學醫?天,溫柔少言的母親?煉雪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不意外女兒的驚詫,宮澤老夫人將回憶拉回數十年前,「學了三年多,忽然遇見了你父親。」頓了頓,她臉上浮現溫柔而迷離的神色,往昔的時光清晰地在腦海中流轉著,最恣意最大膽的年華啊/他堅持娶我,我也只想嫁她,然後,我娘家同我斷絕了關系,羽山家也命令你父親另娶他人。我們,還準備殉情。」一笑,她接著道︰「幸虧了前任宗主的成全,幫我人了日本籍,不過你父親也因此無法再得到晉升。他一直耿耿于懷的,就是欠羽山家的這份恩情。」投給女兒一記懇切了解的目光,不希望這對倔強的父女再生間隙。恩情,棒打鴛鴦的人放下棒子,倒成了恩人,老頭果然愚忠。
??「不過,你父親還是心疼你的。他一直覺得你性格不定,將來不是大成便是大敗,所以一直對你多加要求。在宗主離婚後,你一意跟著她,我們確是覺得不妥,你那時才多大,沒有丈夫,沒有學歷,只顧著愛,變得都不像你。我知道,你一定怨我們當初沒跟你走。可是,雪兒,父母和子女再親,走的還是不同的道啊,你父親是逼你走回自己的道,莫要迷失在羽山家中啊。」多少年。
??一直夢見女兒當日的哭泣,她的骨血啊,可為了讓她莫失去了自己,惟有狠心逼她走。
??丈夫是誓死效忠羽山家的,她愛他,這一生只為了他,也甘心依附著他,依附著羽山家族,但女兒不一注。
??她的路是她自己的。當年自己從中國到日本為的也是想走自己的路,最後,為了愛情而放棄,說不遺憾,是假的,但不後悔。
??她愛的這個男人一直在覆行著當初的諾言︰愛惜她一輩子。不過,女兒是不一樣的啊,天生的反骨,愛情的魔力令她一時消去了斗志,日後必會痛苦,所以她和老伴作出了當時的抉擇,肉也在痛呀。
??細細地體味著母親的話,父母的愛情,父母的用心。煉雪不語,只是默默地在母親頰上印上一吻。
??每個人都有自己愛人的方式,無比較優劣、,只問真心。為著自己不曾理解的真心,煉雪讓淚水布滿了雙頰。
??「愛他,就要學會為他著想。」
??「你在宗主心中地位怎樣是其次,要緊的是他為什麼不敢、不願視你為第一。」
??「不能老想著自己要如何如何,必須問問他要如何,你要平等,他也有權要平等呀。」
??夜風中,倚在欄桿上,母親的話一句句在耳邊響起。
??日問,母女的一番對話,將多年的鴻溝抹得難見痕跡。對于父母,有了全新的認識。嘆服之余,也虛心地听著母親作為過來人的建議。現在,仍止不住反思。越想,便越覺羞愧。
??自己是這樣的人嗎,只求索取不思回報?
??想下來卻只有誠實地稱是。不喜歡的人,不重視的人在她眼中從來如同元物。學會關心,照顧人也是有了北北之後的事。以為自己是成熟了,可是,在羽山正人面前,又回到了當初任性自我的模樣。仔細回想起來,一直是自己在享受著愛情,痛苦也好,快樂也好,注重的只是自己的感受。當年,自己驚濤駭浪地要愛他,他就接受了,為了這份「接受」,他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受了多大傷,她也從不問,只認為是理所當然。覺得他放棄了自己,就絕然地走,十年不曾回頭。
??他的隱衷、他的痛苦,從不去想。
??以為愛恨都是隨心所主的,沒錯,可是被愛的那個人呢,會不會因為自己的隨心所欲而受傷?
??第一次想這個問題,便不敢再想,再自問下去,會更加惱恨自己。
??心,慢慢疼痛了起來,那個沉默的男人,受了多少傷呢?
??心里涌起一陣沖動,起身要去尋他,卻在轉身之際撞進了一個削瘦而溫暖的胸膛。
??緊緊地抱著他,心里又是一陣感傷。
??不明就里的羽山正人靜靜地擁著她,沒有追問。
??「我有沒有告訴你,我愛你。」
??全身一震,羽山正人俯視著一雙晶亮的眼楮,啞聲道︰「有,十年前。」
??微微一笑,嘴唇貼向他的耳際,「現在,我告訴你,我——愛一你。」
??閉上了眼,緊摟著懷中的人兒,羽山正人的心也微微泛起酸。
??總是這樣,在他最元防備的時候說世上最動听的話語,讓他誤以為自己可以得到全世界最大的幸福。
??」喂,你怎麼沒反應。」在溫情里沉浸了片刻,煉雪的任性因子又再度發作。
??俯身印上她的嘴唇,一把將她抱起,羽山正人一笑,「這樣夠不夠。」
??好,好煽情的一笑,直到二人「果程相見」之時,煉雪還在失神當中。
??實在很不情願,但基于昨日的反思,本著「愛屋及烏」的心理,盡避這一「烏」實在是很「烏鴉」,煉雪還是跟羽山正人去見羽山老夫人。
??這個羽山老夫人,她是沒有直接打過交道,但畢竟,一個人以禮貌和疏離來向你表示不屑一顧的時候。
??人還是會有感應的,同她對知子的感覺不同,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怎麼也讓她覺得陰沉而怪異,盡避,她是以溫柔慈善而聞名。
??小獸的直覺是不會錯的。
??「母親,我和煉雪決定年後完婚,另外,還有喜事相報,您已有一孫女。」
??恭恭敬敬地領著煉雪向母親行大禮,羽山正人真的渴望能獲得母親的認同。
??母親,永遠謹守大家之禮的母親,同他是陌生的,從小作為當家宗主而培養著,母親並未親手撫養他。對于溫柔有禮的母親,永遠有著可望而不可及的渴望。
??他知道,自己是讓母親失望的,守不住當初與知子的夫妻誓約,守不住羽山大家族的龐大基業,這些,母親從不說,可他已從她淡漠疏離的眼光中感受到她的失望和不滿。只是,他別元選擇,至今也不後悔當時的選擇。知子的幸福果然不在他這里,家族長遠的前途也不在他這里。
??為了家族,他放棄了煉雪,放棄了女兒,也放棄了快樂和希望,也在當時,承襲這個階層的慣例,做了違背道德良心的事——為了挽救危在旦夕的家族企業,參與了財權交易,為此,他心甘情願地承受這份代價,在牢中度過了五年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