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鼻腔扔出一個冷哼,做啥演這麼無聊的戲碼?更可惡的是這出戲還特別高朋滿座,他還為了爭個最前頭的位子給畢顏,差點用拳腳伺候人。
唉,在這種動蕩不安的時代里,世人期待有個傳奇的人物,能創造新風雲、新氣象,好讓他們的精神有所寄托。而他當年扮演的,何嘗不是這種角色?
台上那個叫屠鎮的男人,讓古奎震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以為在他的身上,能夠看見自己當年影子。
迸奎震看得不是很專心,他的目光左搜右尋來回張望,怕在這時候遇上什麼不該撞見的人,他沒忘當初就是自己一時粗心大意,讓她險些命喪黃泉。
但在一番觀察過後,他發現身旁眾人看得特別專心,令他不解,將注意力重新放回戲上。
直到戲演到倒數第三幕時,他的胸腔仿佛被利刃刨了一刀,痛得他淌血無力,猶如死了一般。
那個叫屠鎮的男人,站在沙場上發出震天價響的哀號聲,一封信函里同時寫下喪母失妻的消息,撼動勇士的世界,宜告崩裂。
他的淚灑在烽火漫漫的邊關,穿越時空限制回去哀悼兩個最愛的女人。他殺敵,也將自己心中那塊有血有肉、有情感的地方給徹底扼殺掉,然而他的淚,仍舊抑止不住,和天地間的嘯風一起悲鳴,希望將悲傷傳回那塊屬于他避風的港口。
屠鎮這輩子最愛的兩個女人相繼離去,淚水滑出眼眶,他卻無力拭去,手持兵刃,忍受悲傷卻仍舊站在前線,背負天下蒼生寄予在身上的所有期望,替他們實現貪求平靜安穩生活的一個小小冀望。
狂風中,黃沙卷走飛高,埋葬倒臥死去的尸首,不分敵我公平對待。獨剩他一人佇立在沙場上,看著遠方殘破的錦旗隨風飄搖,隨塵土一塊將心給埋入葬下。
那是這出戲最高潮的部分,也是表現屠鎮的自制與冷靜被徹底瓦解的重要場景,然而他遲遲未能從前線撤回,見不到親人最後一面。
迸奎震的掌心在顫抖,濕熱感覺在眼眶里蔓延,他的傷口在多年後攤在眼前,被另一個陌生男人重新詮釋演繹一回,卻無法撫平那顆早己被傷得殘缺的心。
他將最後一幕看完,劇里的屠鎮並沒有死在沙場上,而是和他一樣,自滿身榮耀的光環中離去,留下許多謎團和輝煌的戰績,讓後人去揣測猜疑。
謝幕中撰寫故事腳本的人自後台出現,和台下觀眾致謝,聲明這場戲的人物主角皆是從鄉民野史中改編而來,並無其人。
「你不覺得這屠鎮就像傳說中的震將軍嗎?」
「但人家不是說他當年死在沙場上,哪里像屠鎮?」一名婦人和旁邊一同看戲的丈夫討論起來。
「說你們女人家愚婦就是愚婦!小道消息豈可盡信?當年並沒有找到他的尸首,你沒听過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嗎?什麼都沒找著,哪里死了來著?」男人嘖了一聲,和妻子的意見相左。
「當年只要大旗一揚,見著黑色的錦旗,十個有八個蠻人落荒而逃,個個聞風喪膽,你可曾想過,這表示有多少人想砍下震將軍的頭顱?」婦人冷冷一哼,細眉一挑,立即反駁丈夫的話。「要是讓你給逮著了,會留下全尸嗎?不將他拆成碎片才有鬼!你們男人喔,才沒那麼菩薩心腸咧。」
「你你你……」男人氣得牙癢癢的,「他怎可能被蠻人擒下?他是個傳奇的男人哪!才不是什麼凡夫俗子,女人就是女人,老往壞處想,鑽牛角尖。」
熬人白他一眼,「有誰會拋下繁榮富貴不享?又不是傻子,你以為每個將軍都像屠鎮一樣嗎?你也听到了,那寫腳本的也說是虛構人物,這世上哪里有這種聖人存在?再說,你是哪只眼楮見過那個名震四方的震將軍?搞不好人家真是死在沙場上,英烈的犧牲了,這才符合形象嘛。」
「愚婦!」男人漲紅一張臉,想拉一旁還未散去的人們來評評理。
喧鬧的嘈雜聲響起,古奎震並沒有理會,只是仍舊和畢顏坐在原處,一雙眼看著空蕩蕩的戲台,無法回過神。仿佛在落幕的那一刻里,他的心墜落至悠遠年代中,在那場惡夢中一同翻騰。
熱淚驟起,他忍住一口氣並未落下。他太震撼,需要點時間平復。
意猶未盡的人們三三兩兩的討論起這出戲的劇情人物,畢顏轉頭看了他們一眼,卻瞥見古奎震臉上那抹復雜激動的神色。
「怎麼了?」探出手,她握住伴在他腿上緊握的拳,隱隱約約察覺到他的掌心正在顫抖。
下顎猛然收緊,古奎震半晌才回過神。「沒有。」差一點,他以為自己墜入那個惡夢里無法清醒過來。
「你的表情很不對勁,我沒有錯看,」他像是在強忍什麼情緒,看來有些難受。
「或許是天熱。」他抹抹臉,欲將先前留下的痕跡拭得一干二淨。
「但你的眼底……有淚。」畢顏緊握他的手,他掌心仍在顫抖,但他卻未察覺到。「總有個原因。
繃緊下顎,他沉下面容,不發一語。
畢顏淺淺嘆了一聲,「你擁有很多秘密。」她不追究,任由他用一些理由去搪塞,將心事藏得更深,她已經沒有多少時日去等待他的坦白。「戲很好看,你認為呢?」
「不錯。」他冷硬的回答。
「這是我頭一次看戲,挺有趣的。」她笑了笑,並不在意他生硬的表情。
「以後會有很多機會的。」反手握住掌中的小手,古奎震恢復往日的神情,絲毫不見先前半分的失控。
她仍舊淺淺一笑,沒有表示什麼。「你看……」一團寒氣竄入喉里,令她嗆咳了起來,「咳……咳咳……」
「畢顏!你別嚇我。」抓住她兩肩,古奎震驀地刷白臉。
「咳……咳……」她搖搖頭,咳得淚水都差點落下。「我……沒事……咳……」
「我們現在立刻回府,找御醫再為你看一回。
「不用,我不需要……」她強忍體內的寒氣,更害怕在他面前吐出一口熱血,鐵定會嚇壞他。
「別太逞強,不要拿自己性命開玩笑。」眉頭一斂,他緊張萬分。
畢顏勉強笑著,壓住那股迫人的寒氣。她的時候也許不多了,接下來的日子她要好好把握,而不是浪費在那些無關緊要的事上。
她和他的回憶雖然不夠多,但至少在臨死前,她還能笑著去回想那些記憶。
「我只是咳了幾聲,沒你想得嚴重,你太緊張了。我還想多玩一會兒,別那麼快就回去。」
「如果你有任何不對勁,我會把你押回府里,沒有商量的余地。」
「霸道。」她橫了他一眼,不悅地嘟起嘴。
「你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早該清楚我的個性。」
「是。」她笑吟吟地撲進他懷里,企圖掩飾自己的異樣,和他撒起嬌來。「你看那些人好像討論得很起勁,我們去听听他們說什麼好不好?」
「你確定沒有任何不舒服?」他揚起眉,懷疑問道。
「不信我?」她收起笑臉,離開他的懷抱。「那算了,我自己去。」拍拍微皺的裙擺,她站起身來。
懷里少了她的溫度,古奎震覺得有些不適,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見他沒有起來的意思,畢顏氣呼呼的打算自己走過去。
一雙大掌往她柳腰探去,不費力的將她重新攬回懷里。「你何時成了急驚風我都不曉得?」他拉高小指的紅緞帶,「最好你有神力能夠將我扛過去。」
畢顏白他一眼,「我可以拆了它,自己走過去!」她又不是笨蛋,干啥真的將他整個人扛過去。「還有,你才是急驚風!」她才沒有那麼毛毛躁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