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恕張口結舌,震驚的眼眸在兩人臉上來回巡視。
他五十幾年的生命里,歷經大風大浪,甚至位居江湖第一,什麼場面沒見過,幾乎很難再有事情震動他的心湖。然而這回真是讓他呆住了。
這名喚雪棠的絕子縴細稚女敕,難道已經身負絕技?怎麼看她也只有十七八歲的模樣,竟然能與他並駕齊驅?看師父眸中隱約的驕傲,他甚至可以肯定,這女子不只不遜于他,只怕已盡得師父真傳,或許更甚于他。
白雪棠對他微微點頭示意,淡然的神色生冷疏離。
老人接過湯藥,咳嗽幾聲,蹙著眉頭將黑烏烏的藥汁一飲而盡。
東方恕垂手靜立在一旁,恭敬得一如受罰的稚童。師父沒問他話,一時也不敢說明來意。然而還是忍不住偶爾抬起眼來願望白雪棠,心頭纏繞著敬佩,卻又有幾分不以為然。
老人飲下藥後,順了順氣,才道︰「恕兒,你來何事?」他知道他這名愛徒明白他遁隱的決心,若非有重大事故,絕不可能輕易前來擾他清居。
東方恕委實難以開口。要一名與世隔絕的垂垂老者沾惹俗事的紊亂紛擾,讓他覺得萬分愧疚。然而這世上只有師父一人的武功能夠對付那惡人,為了整個武林安危,即使難以啟齒,他也只好老下心的說了。
听他說完後,老人雪白長垂的疏眉緊緊蹙起,緩緩道︰「依你所說,那人習的應該是失傳已久的冥霄九訣。」
「冥宵九訣?」東方恕皺眉不解。
「是的,冥霄九訣。」老人閉上眼楮,沉湎往事︰「八十年前……或許是九十年前……武林中所有高手莫不爭奪這本奇書,我的師父天殘道人也在爭奪這本奇書之列。歷經許多驚心動魄的大小戰役,終于有機會一窺奇書之密。那時我還只是個孩子,師父原先答應我,若有機會練成奇書上的武功,必定傳予我。然而也不過練至第三層,這本冥霄九訣便又讓人奪走了,而我的師父也因此身受重傷,終于不治。師父臨死前如釋重負的告訴我,自從練這本書,他便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東方恕疑惑的問。
老人微微一笑。
「因為練這本書必須吸取他人的內力,而我師父天性慈悲,本不欲做出如此傷害他人之事,然而這本奇書誘惑力實在太大,終于還是練了。
「每個月,我師父他為了捉來七名助他練神功的人,總是掙扎痛苦。雖然他老人家找來的均為江湖中為非作歹的惡人,但畢竟要下手奪走他人苦練的內功仍會心生不忍;然而這還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讓他痛苦的是,吸收了太多各門各派的武功,讓他體內氣息紛亂,每夜子時,這些功力便在體內亂竄,膨脹欲裂,讓他老人家承受生不如死的折磨……師父反而覺得死亡是種解月兌,讓他不必再承受這種非人的折磨。」
「難怪……」東方恕恍然大悟。「當年何不屈體內充斥各種激蕩的內息,原來也是練了這門奇功之故。」
老人輕輕一嘆。
「沒想到消失許久的奇書,終于還是再現江湖了。經過這幾十年,或許修練之人已經找到了克制異派內功之法……」
東方恕臉色一變!「師父,這該如何?」
老人蹙著眉,幽幽嘆道︰「只要不練到第九層,或者還有幾分希望……不過依你所說,此人應該也未練成這門神功。」
東方恕大喜,顫聲道︰「師父願意復出對付此人?」
「我?」老人失笑道︰「為師已經老了,不堪一擊了。就算那人還在修練階段,為師也沒那個體力對付他,到頭來別連為師近百年的內力也成為此人修練的跳板才好。」
「那……」東方恕沮喪著臉,幾乎癱軟在地上。「難道就要任那惡人繼續肆虐嗎?天下難道再也沒有人能懲治這名惡徒嗎?」
「恕兒,別太執著了。」老人緩緩道︰「是正是邪、是善是惡、是非對錯,天下本沒個準兒。或許此人正是上天用來考驗你們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的。江湖中的事,本該由你們江湖中人解決,成敗與否皆是天命,你們江湖中人的事,何必再來過問我這老頭?」
「師父,你不能見死不救呀!」東方恕啞聲道︰「徒兒沒有能力和此人交手,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正道就此淪亡,任那惡人將武林攪得天翻地覆?徒兒身為天下武林盟主,您老人家真要徒兒有負此名?」
老人定定的望著他。
「名利成敗,武林中人永遠也勘不破。唉!為師早該知道你這孩子……哼哼,武林盟主,若你不是武林盟主,這檔事你還管不管?」
東方恕臉色一凜,大聲道︰「身為武林中人,就該為正道盡一分心力,即便徒兒只是一名販夫走卒,也絕不能眼見那惡人為非作歹!」
老人點點頭。
「既然如此,為師倒也不能真的袖手旁觀了。」轉而望向一旁的女子。「棠兒,你就隨你師兄下山去吧。」
白雪棠點點頭,淡然應道︰「是。」
「師父……她……她……」東方恕訝然的瞪大眼楮。
老人也不理他,慈藹的對他鐘愛的小徒兒囑咐︰「你此番下山,諸多小心。凡事惟心而已;若有猶豫不決之事,問問你的心。唉!長這麼大,你是頭一回踏入江湖,其實這江湖……這江湖不去也罷。」老人蹙著眉頭,頗有幾分不舍。
好半晌,他才展顏笑道︰「不過既然這是天命,為師的也不能阻止你的命運。江湖不過就是這麼回事,你去見識見識也好。」
「師父,她……她……」東方恕依然張口結舌。
老人望著他,微微笑道︰「你不是要認師的替你想辦法解決那人嗎?棠兒就是為師提供給你的辦法。」
「可……可是……」
老人瞪眼道︰「莫非你要為師這把老骨頭再回到江湖打打殺殺?」
「不……不是!可是她……」東方恕猶疑的看著白雪棠,卻只見她冷然的靜立一旁,完全不把他的懷疑當一回事。
「去吧。」老人揮揮手,緩緩閉上雙眼。「別再來打擾為師的清修。你這一身烏煙瘴氣的江湖中人只要來這一回,整座山頭的靈氣都跑不見了。」
「是。」東方恕沮喪的躬身領命,心里依然懷疑這樣一個小女子能有多大能耐,莫非師父只是在敷衍他?
第2章
白雪棠離開雁靈峰頂後,便住到神武門一座清幽的別苑。雖然她居住的地方也是屬于神武門境地,但她一生中從未離開過那座山峰,此時由山頂來到山腰,對她來說也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但這個地方陌生或熟悉與否,對她而言並沒有任何差別。自小她便養成無欲無求、淡然冷漠的性子,住的地方是人聲鼎沸抑或杳無人跡、富麗堂皇抑或簡陋貧寒,她平靜無波的心湖都不會因此受到任何影響。
東方恕雖然對他這個年輕的小師妹不具任何信心,但生活起居也沒有絲毫怠慢。他明白白雪棠不欲與他人接觸,因而這座別苑景色清幽,遠離塵囂,除了幾名奴僕外,一般人不會輕易來此打擾。
然而即使東方恕明令「生人勿進」,也還是有例外的時候。
「少爺,少爺!您不能亂闖呀!」
「听說爹爹請來我師姑對付那惡人,我來瞧瞧也不行麼?晚輩理當向前輩請安,你攔我做什麼?」
「老爺已經交代過不許任何人亂闖,少爺您不是為難奴婢嗎?」
「少嗦!我倒要看看我那年輕的師姑有什麼天大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