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加入黑幫,跟著為非作歹……這樣一路走來,良心慢慢消失了。
但是不管再怎麼變,他的善良有時候還是會冒出頭來,幫助她們……這是媽媽桑的那幫小姐說的。
其實董屏心里也知道她們是過于美化他了,也許事實也有幾分、也許同情也有幾分,也或許她們感念他對董屏的痴情,想要撮合兩人,因此把他的壞輕描淡寫,把他的好夸大了。
不管是為什麼,董屏知道以往的他如何在她心中再也不重要了。
當他為了她在陳大面前下跪時,她就已經不可自拔的愛上他。
也許在更早以前……當她看見工地的他,肩上扛著一包沉重的水泥,低著頭綿綿獨行,想靠雙手賺錢的時候……
也許還要更早以前……當他為了她和客人大打出手的時候……
也許更早更早以前……當她滿懷惶恐,初上台北,戚戚然在他懷中哭泣的時候
也許是最早最早以前,當她第一眼看見他,耶個倒在血泊中,卻還是滿口粗話的時候……
她無法深究,因為情愫不知在何時種下的。當感情要來,也無法問為什麼。除了接受,已無力抗拒。
她知道他愛的她很慘,在痛苦和矛盾里煎熬……
仿佛一瞬間什麼都明白了,她竟能清清楚楚看見他的心。
而原來不知從何時起,自己愛他的心,也不少于他對她了。
董屏將吹的稍涼的雞湯湊到他嘴邊。
「來,喝喝看好不好喝,我熬了四個鐘頭喔。」
于庭凱茫然的將眼光調向她。
「怎麼了?」董屏柔柔的笑了笑。「來,嘴巴張開。」
于庭凱听話的張開嘴。
董屏一邊喂他喝雞湯,一邊輕輕擦拭沿著嘴角流下的湯漬。真可憐,被打的連嘴巴都腫了……董屏在心里輕嘆。
「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于庭凱平板的聲音問。
「應該快了。」董屏溫柔的理著他的發絲。「幸好沒有傷到內髒,該處理的都處理完了。」
「我在這里待了多久?」
董屏想了想。「一個多月吧。」
「這一個多月你一直在這里?」
「當然呀,」董屏笑著回答,聲音里卻有種憐惜。「你受了這麼重的傷,總要有個人照顧你。」
于庭凱定定的望著她,艱難地問︰「工作呢?辭了嗎?」眼里有種隱約的、說不出口的期待。
董屏一怔,慢慢放下手中的湯碗,避開他的眼光,淡淡道︰「還沒有。」
「為什麼還不辭?為什麼還要繼續待在那里?」于庭凱啞著聲,急迫地問。
董屏笑了笑,淡然地道︰「我錢還沒有湊夠。」
于庭凱一窒,剩下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是誰說的?你愛她,也得量力而為……
自己什麼也不能給她,卻要她放下一切。不願見她在風塵中賣笑,但也無法給她離開風塵後生活上的保證。
他愛她,卻是這麼不切實際。自己一個國中畢業的學歷、前科累累的身份,就算找得到肯用他的工作,怕是連自己也喂不飽,憑什麼要她跟著他受苦?
而踏入風塵的她,只怕早已習慣日進斗金的生活,雖然他明白她樸實的本質不變,但怎能要她在見慣金山銀山之後,要她跟著他寒傖渡日?
就算她願意接受他,也願意陪他過著貧困、艱苦的日子,但他能眼見著她美麗的臉龐為生活奔波、憔悴嗎?
那樣的日子,就算再深刻的情愛也會變質。有一句話說的好︰「貧賤夫妻百事哀」,他不要這種可怕的境遇有一天會發生在他們兩人身上。
自己有什麼資格要求她?有什麼資格愛她?
于庭凱沉重的、緩緩的閉上眼楮,盡避內心波濤洶涌,臉上卻只有心碎之後的淡漠。
董屏撫著他的發絲,輕輕柔柔地道︰「等存夠了錢,我先買一棟房子讓家人有地方住,然後再用剩下的錢開一間雜貨店或是什麼的,我們一起經營;以後你是老板、我是老板娘,再也不用過這種日子了。」
于庭凱喉嚨里有著哽咽。原來她往後的人生規劃里有他。他是老板、她是老板娘……這意謂著什麼!
那是一個美好而平凡的未來,也是他的夢。然而這個夢,卻仍是要用她的賣笑錢來完成。他阿凱終究還是要靠女人吃飯,永遠也無法靠自己的雙手,讓心愛的女人安安穩穩的躺在自己的臂彎。
即使那樣的生活是他夢寐以求的,但往後的一生,在每個不經意的夜深人靜里,他仍舊會心虛、仍舊緩箏徨,然後看不起自己……一輩子,就生活在這樣的陰影底下,笑自己的無用。
「我們把雜貨店開在鴨厝寮吧,那里沒有一間像樣的店,害我每次想要買個罐頭還是什麼的,老是買到擔心過期貨。」董屏美麗的臉龐露出一個夢幻般的笑容。「鴨厝寮的人都很善良,沒有人會追問我們的過去。我會得到阿母和妹妹的諒解,然後我們一輩子平平凡凡的生活。」
然後他什麼也不用煩惱,就等著她將這個夢想一步步的架構完成嗎?在她拼命的存錢築夢的同時,他就只能數著日子等,等待那個夢想的實現?
他阿凱並非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然而卻只能像個懦弱的男人,等著讓女人養……
他不要一輩子笑自己無用,他要這個心愛的女人的未來,是他這個能為她遮風擋雨的男人闖下的。
于庭凱酸楚的閉著眼楮,耳里听著董屏美麗的夢想!
一顆心都在編織夢想的董屏,一直沒發現他的掙扎和痛苦。
***
幾天後,于庭凱在一個夜深人靜的夜里悄悄離開了。
沒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也沒有人找得到他。
經過漫長的瘋狂找尋,董屏心碎了、心死了,也放棄了。
于是,她離開了酒店、回到鴨厝寮,完成了她的夢想,也得到家人的諒解與支持,買了一棟透天厝,開起一家小小的便利商店,安安穩穩、平平凡凡的在鴨厝寮過著她無情無愛的孤獨生活。
尾聲
五年後,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夏日午後,董田妹站在雜貨店門口,指揮著工人卸貨。
「頭家娘,這箱罐頭要搬去哪里?」
「阿男,你帶這個叔叔進去,」董田妹笑著叫來一旁打球的弟弟。「要放在冰箱後面的架子上喲。」
「我知道!」董喜男蹦蹦跳跳的領著工人進去了。
董田妹彎著腰拾起弟弟丟在地上的籃球,笑著拍打著。
雜貨店旁邊有個空地,架設兩座籃球架。這塊空地最大的用途是讓村民辦喜事擺桌用的,平時最多只停幾輛車。由于董田妹的雜貨店開在這里,因此村人辦喜事時,飲料、啤酒都直接從她店里搬,又方便又省時。她的雜貨店生意一直很好,幾年來也攢下一點錢。
董田妹將籃球用力的拍打幾下,而後做出一個標準的投籃姿勢,對準籃框射籃。
只可惜五年下來,她的運動細胞一點也沒進步。籃球越過籃球架,遠遠的打在一個剛從車子跨出來的男子頭上。
董田妹大驚失色,連忙跑過去,嘴里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男子一手抱著球,一手苦笑的揉著頭頂。「這是你歡迎我的方式嗎?董屏。」
董田妹在看見男子的模樣時,呆呆的愣住了。
「怎麼了?」男子望著她,嘴角浮現一個隱約的笑容。「不想看見我?」
董田妹眼里慢慢聚集淚光,全身喜悅的輕顫。終于再也忍不住,奔上前緊緊抱著他。
「阿凱——阿凱……你回來了!你回來了……」
于庭凱丟開手中的球,也緊緊抱著她,臉上帶著笑,卻忍不住哽咽道︰「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