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姨怔然,胡常文提出的建議,讓她完全無話可以反駁。
她真的覺得虧欠胡家太多,現在如果她阻止這場婚事,就好像是不想回報胡家一樣……可是玫兒才十六歲,這麼早結婚……唉!她腦子全亂了。
這是一輩子的事啊!當初她被愛情沖昏了頭,年紀輕輕就嫁了人,卻落得整日受以飽拳的下場,結婚這種事,怎能不深思熟慮?
玫兒才十六歲,少爺也才十五,對什麼都還懵懵懂懂,他們知道什麼是婚姻嗎?
「太好了!那就這麼說定了,你快回去拿衣服給玫兒換吧,我可舍不得她著涼。」胡夫人忙拉著杜玫兒坐下來,拿起手帕幫她擦去臉上的雨和淚水。
這個動作,連媽媽都沒對她做過呢!
杜玫兒心中有說不出的感動。她在這個胡家,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溫暖。
嫁給紹寧嗎?這像夢一樣的事,怎麼會突然發生在她身上?她不是很懂得什麼是沖喜,但是如果跟紹寧結婚,可以讓他痊愈的話,她願意,她一千一萬個願意!
只要紹寧好起來!拜托上蒼,他一定要好起來!
雖然才早上七八點,一抹輕快的身影,頂著讓人覺得有點熱的日頭,在庭院里掃落葉。
站在依然頹圮的圍牆附近,杜玫兒望著那年邁的老樹,听說那棵樹在這里好幾年了,當年舅媽家的一場大火沒燒到它,它依然屹立在那兒。也就是在老樹下,她遇見了小小的紹寧。
她喘著氣,用手當扇子試著扇掉身上的一些熱氣。日子過得好快,一轉眼當年的小男孩已經變成十六歲的大人了,而她竟成為他的小新娘……
「哎喲!哎喲喂呀……小姐啊!」一個老婦人沖了出來,「你也拜托一下,外頭的地是我在掃的,您怎麼搶我的工作呢?」
「我早上起來沒事做,就出來掃一下落葉嘛。」杜玫兒緊拿著掃把,拉著老婦人往里頭走。
「不行,你現在是少爺的媳婦了,怎麼可以再做這種粗活?」老婦人連忙揮著手,「多少人在里頭吃早飯呢,您也快進去吧。」
「朱阿姨,我還是我啊!」她有些失望,情況還是改變了!
自紹寧為了她淋雨發病,經過手術後勉強控制了下來,但是此後他的身子卻變得比以前更虛,只能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她焦急地在醫院日夜守候,若不是胡常文下令她恢復正常作息,照常上學的話,她寧可休學也要照顧面白如紙的胡紹寧。
在醫院躺了半個月後,胡紹寧出院返家休養,家庭醫生住進胡家,隨侍在側,而她則是一邊準備考試,一邊還要應付一堆結婚的事宜。
她搞不清楚情況,也完全沒有結婚的實際感,紹寧說不定也沒有,因為他幾乎都在昏睡,家人跟他提起結婚事宜時,他也只是望著窗外,半眯著眼,然後若有似無的「嗯」了一聲。
天曉得他是醒著還是睡著的?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們要做的事情是結婚呢?
而杜姨也為婚禮忙上忙下,但是幾乎不再與她交談。她看得出來,媽盡心盡力籌辦的是「胡紹寧的婚禮」,並不是「自己女兒的婚禮」。
但要嫁給紹寧的人是她,所以她對自己催眠,反正媽橫豎都在忙她的婚事,沒什麼差別。
婚禮簡單且隆重,就在胡家舉行,但那天的胡紹寧臉色依舊蒼白得不像人,由胡夫人為他換上西裝,打理好儀容;而她則簡單地穿著紅色旗袍,將短發束在後頭。
當胡紹寧為她戴上戒指時,她的心跳得很快,他穿西裝很好看,如果臉色能正常的話,她一定為之傾倒;訂完婚後,新郎象征性地搭著車出去晃一圈,再折返回來,正式地迎娶她。
杜姨坐在客廳的椅子上,看著她拜別,很奇怪,母女倆都沒有淚水。
杜玫兒一直以為自己會哭,當她發現哭不出來時,一切就了然于胸了。抬頭望著自己的母親,她發現母親的眼神一半看著她,一半擔憂地看著在她身邊的胡紹寧。
說不定今天拜別的是胡夫人,她還比較像是母親般為她痛哭流涕。
這是很詭異的現象,胡家給了她們母女安居樂業的生活、舒適的生活環境,還讓她受優渥的教育;她們卻失去了過去那種相依為命的母女親情。
她不怨誰,因為有失必有得,她們得到的或許還更多。
她跟胡紹寧坐上車子時,他又開始喘氣,一度握緊著她的手,朝著她溫柔地微笑;然後等不到良辰吉時,胡紹寧就被送回屋子里,又是一片混亂,醫生也沖了進去。
穿著旗袍的她,站在門外,胡女乃女乃輕輕抱著她。「等一切穩定了,女乃女乃會再給你們辦一場風風光光的婚禮。」
胡女乃女乃一直這麼對她說,她沒有答腔,因為她那時甚至不知道婚禮已經完成了。
緊接著,胡家其他的至親自國外回來度假,順便慶祝這樁喜事,客房全都要打掃,她把月考考完之後,就跟著一起打掃家里;一有空就進去看紹寧,他原先總是閉著雙眼,那一天,他忽然看著她,說想要看月光。
她為了他搬動床鋪,把床搬到了窗邊,這樣一整天的景色,他就全都看得見。
自此以後,紹寧幾乎天天都是醒著的了。
「玫兒,你又起這麼早啊!」胡夫人一瞧見她進屋,愉快地招呼著,「跑出去做什麼?」
「掃落葉啊!」她眯起雙眼。
「唉,你們母女倆真像,都什麼時候了,老是閑不住。」胡常文樂呵呵地笑說,「坐下來吃早點吧!」
結婚後,杜姨一躍變成親家母,她卻絲毫沒有為此開懷過,甚至連一絲笑容也沒有,只要求胡常文讓她繼續住在這里,為胡家工作;胡常文本來就打算兩家人住在一起,可是不可能讓她繼續當管家了。
不過杜姨堅持得很,所以情況似乎沒什麼變化。唯一起變化的,大概是其他佣人對待她,已經比管家更上層樓了。
餐桌增大,因為胡氏夫妻的兄弟姐妹全回到這棟大宅院,大家也見過了杜玫兒,搞不清楚為什麼十六歲就讓他們結婚,不過一開始的反對質疑,卻在胡紹寧日益有起色的健康中自動消音了。
「想不到沖喜這麼有效!」胡大伯一直嘖嘖稱奇。「醫生說紹寧的病情好很多,情況穩定了下來。」
「嘿嘿!」胡爺爺跟胡女乃女乃自豪得很,自認居功厥偉。
「前幾天還嚷著要下床,意識清醒多了。」說話的是胡二伯,他是個醫生。「常文啊,要不要趁著好轉,一口氣把事情解決了?」
「怎麼解決?」胡常文迫不及待地想听他的意見。
「換心吧,這是讓紹寧痊愈的唯一途徑!」胡二伯斬釘截鐵地道,讓杜玫兒有些不安。
「換心?」胡夫人嘆了一口氣,「說得容易,你以為我們不知道嗎?問題是,哪有這麼容易的事?」
「到我那里去吧!我待的醫院是心髒科權威,到那兒等心髒也比較有利。」胡二伯在美國執業,語氣十分肯定。
「到美國去?」胡常文沉吟著。這也不失為好方法,所有的兄弟姐妹幾乎都在美國跟加拿大,到那兒也比較有個照應。
到美國去?杜玫兒嚇了一跳,但是她只是默默地咬著手里的吐司,听著席間大人們說話。
「二哥,你說真的還是假的?」胡夫人也認真考慮了起來,「到那里,我們住哪里?」畢竟他們在美國沒有置產,而從換心到完全痊愈是一條漫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