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活,落在夜里極為輕巧,卻又十分堅定。一字一句地,如鋼刀刻在她的心版上,被鑿成一道深刻的痕跡一再也抹不去了。
崖上的風,吹得淡色裙襦獵獵作響,女敕紅的腰帶隨風翻飛,好像隨時要掙開腰上的結飛躍出去。
一頭如瀑的黑發,散在狂勁的薰風里。已是入夏,卻還有這般奇異勁風,想必是此處地理位置奇巧,迎風入崖,暖暖的夏風到了這里.也就清涼如水了。
居月攏了攏陂吹亂的秀發,抬頭映人眼里的,是巨大聳立的神木,枝葉茂盛如碧,翠艷如玉。恐怕矗立在這人間,也有千百年的悠悠歲月。
枝頭上,不見半株怒放的花朵,可惜了一樹的生意盎然。
「夏末入秋時,這棵老樹才會開花。」像是見到她眼中的惋惜,殷孤波淡淡地開口。「那時,我再帶你來看。」
他的允諾,令居月心底一陣暢快,還帶有欣喜的期盼。
兩人往前走了幾步遠,便看到偎在老樹旁有個小小的土丘隆起,是座棲息在此有十年之久的墳頭。這十年的光陰,它一直都在這里。
居月的眼楮,盯著墓碑上的名,昨日她還想同殷孤波問起的人,如今卻刻在一座墳頭的石碑之上。
只見他彎,謹慎地除著墳邊新生的雜草,熟練得好似他已經不知做過多少回。而這墳頭,除了三三兩兩方冒出頭的小草之外,整齊得像是有人時常打理著。
「她躺在這里有多久了?」殷孤波蹲在一旁,望著碑上因歲月流逝而造成的斑駁刻痕,也同樣把在他心底一個很美麗的名,磨得有些模糊。
「十年。」一個十年,就讓他們天人永隔成了一條神鬼也跨不過的鴻溝︰
「那時,我們方足十五,一個意氣風發、一個嬌艷如花。」如今再回首,她卻成了慘白枯骨,而他也走在一條人不人、鬼不鬼的惡途上。「當時美麗的曾經,讓我們都誤以為會天長地久。」
直到後來,殷孤波才驚覺自己做了一場很短暫的綺麗美夢。在他心懷凌雲壯志之際,卻將彼此推往萬劫不復的地獄。
「可惜,到頭來仍是一場空。」修長的手指撫著碑上深淺不一的刻痕,而殷孤波卻已經快要忘記那張絕麗的容顏。「沒有人在那當口及時清醒回頭。」
「你……後悔嗎?」听著他話里的悵然,居月心底很酸,那不是因為妒忌而生出的悲怨,而是有太多太多為他心碎的哀愁。
「這十年里,我告訴自己……沒有後悔。」沒有後悔!這四個字,卻一語道破殷孤波心底的脆弱,他到底也是自欺欺人的話了這些年。居月按著唇,眼眶里濕濕熱熱的。
這些年來,他到底是怎麼度過的?望著他的背影,居月只覺得揪在心底的酸,像針在扎那麼深刻。
殷孤波站起身,見她兩行清淚,隨即抬手為她抹去。她的心性太善良,听著別人的故事,也能哭得稀哩嘩啦。」若你想知道什麼事,你問多少,我便答多少。」殷孤波在她面前,是赤果果沒有秘密的。「要是你嫌不足,我也能說得更詳細些。」
居月搖搖頭,七手八腳地抹去自己的淚水,怕是再多嘴幾句,又會將他的舊傷刨起來抽鞭一回。
十年。夠了!他這十年來都活在這樣的陰霾里,該扛的、該還的,都已經超過他所能負荷的了。
「你荷婉兒的事,我並不是想過問。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關心。」殷孤波頷首,一手擱往她的肩頭.輕輕一攏,把她拉進懷里。
「我怕自己的出現,會無端耽誤了你。」殷孤波笑道︰「是誰耽誤了誰,現在還不知道呢!」他怎麼敢說,自己想要掌握住她繽紛的年華,一起見識人間物換星移並同度此生。
他過的日子,是舌忝著刀口的煎熬,拖著一個柔弱性善的她,每回遇到危險都教人害怕。段孤波曾經想過.風雨平靜之後,想為她找個寧靜的地方落腳,而他仍舊是六神中,最性喜無常的刈神,彼此各分東西,再也互不相見。
然而,在見到她因離開龍藩鎮而寸步難行的模樣,殷孤波再不敢放手了。
兩人在墳前消磨了幾刻天光,隨後慎重地為婉兒上炷清香.彼此心底不知對墳里的魂說了什麼,恐怕也是無人能知。
他們拉著手往前走去,居月覺得腳步輕巧巧地,擱在心上的大石也不像先前的沉,可是此刻胸坎底就是有有股說不出的悶。
崖邊的風,似乎更加肅冷,吹在臉面上感覺有些沉,居月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可卻在下一刻,見到天邊一片黑壓壓如烏雲罩頂的身影飛掠而過。
「小心!」
殷孤波喊出聲,隨即引劍出鞘,沉沉的劍嘯聲劃破天際,尖銳地鑽進耳底,就像是從地獄深淵來的鬼哭神號。
翻飛的黑色大篷一一落下,屆月依稀記得,當時在龍藩鎮時,也曾感受過這股氣勢。而今記憶再度翻起,渾身百穴如遭人灌入寒氣,莫不顫寒驚駭。
抽開腰上的錦布,殷孤波將劍與掌心纏緊,一手將居月攬入懷中,面對刺客們千軍萬馬奔來的氣勢.絲毫不為所動。
陣仗再起,那晚在龍藩鎮的廝殺又在今日延續。這里是婉兒棲息的墳地,殷孤波不願惹得此處不寧靜.遂帶著居月往前退去,兩人一路退到無處可逃,被困在斷崖邊,情勢岌岌可危。
「殷孤波,他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要對我們苦苦相逼?」居月跑得很喘,卻只見到殷孤波面無表情,木訥無言。
掩去她的眼,殷孤波回身一個劈砍,猛烈劍氣當空劃破,直撲兩人而來的刺客隨即倒了泰半,成為泥地上的尸首。
揮著臂膀,殷孤波利用狠斗的劍氣作成一個圈,以此為屏障,擁護著兩人不讓刺客們再度逼近,然而為數眾多的敵手接二連三地不斷迎來,殷孤波即使有神力護體,也不過是肉身普通的凡夫,能夠揮霍的體力已到達極限。
絳青色的衣袂,被紅艷的熱血染上.成了髒污的血漬,令人沭目驚心。
這場纏斗,超乎殷孤波所想像,狂風疾勁未息,吹起崖邊濃濃的血腥,居月止不住彬地嘔嗆,滿地的猩紅讓她幾乎要喪失神志。
她心性善良敦厚,怎能抵擋得住此刻的腥風血雨?抖著身子想爬離開殷孤波身旁,她再也受不住這圍繞在她身旁的暴戾之氣。
「居月!」殷孤波吼道,沒料到她此刻會突來這舉動。
這一分神,迎面砍來的陌刀劈向殷弧波的臂上,差點把他給活活砍死。
「啊——」她尖叫一聲,被刺客一把揪住長發,狠狠地從地上拖了起來。
「住手!」這一幕,令殷孤波膽顫心驚。「神器不在我身上,你們如此窮追不舍,沒有道理可言!」
對方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有所憐憫,繼續揪著她的發,將人一路拖往崖邊。
「殷孤波……」居月已經分不清臉上的淚,是因為頭皮上的疼痛所致,還是心底強大的恐懼而生,又或者是身下遭利石磨破的傷口而感到無法忍受。見她被人一步步地拖往崖邊,風中散著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細軟的身子被一地的銳石磨破染成血紅,殷孤波看得已然失控。
「快住手!」殷孤波撂倒眼前刺客後,連忙奔至崖邊,想阻止對方喪心病狂的舉動。
「救……救我……」
「居月!」殷孤波急得如熱鍋上的螻蟻,不知方才遭人砍上的那一刀,已經被喂上毒物侵人體內了。
刺客擒著居月的咽喉,一把將她高懸在崖邊,一雙繡鞋在半空蹬啊蹬,底下是陰黑不見五指的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