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行?」殷弧波一步一腳印地踩在沙地里,深陷的足印隨即遭飄舞的飛沙卷走。
這是他們頭一天踏入漠海的路上,除了頂上驕陽烈得讓人難以忍受之外,就連吹撫在身上的風都熱得炙人。
放眼望去黃沙遍地,錯落在面前的飛沙走石,荒涼得無半點生機。
「可以。」居月答得小聲,昨晚枕在他懷里一夜都睡得安穩,得到充分的休息後,終于換得她今日神采奕奕的模樣。
只是,拂在身上的溫度是難耐的燥熱,讓她渾身發汗,但又很快地遭到大風吹干,每一寸熨在肌膚上的感受,都像團燒烈的火堆。
殷孤波選擇踏入瀚海的前幾天是和絲路上的商旅一道走。他們往來西域各國之間,熟悉這片大漢,任何險境都能應付,更能替他們這種初踏人此境的門外漢指點一二。
這條通往天朝境外的瀚海似乎是無邊無際,殷孤波只能沉默地尾隨在商旅的隊伍後頭,偶爾同行的商人會吆喝他倆趕緊跟上,但是他仍舊無動于衷,行走的速度始終沒有改變。
他明白自己的體力何時會達到極限,縱使當初有百壽並為他打通了所有脈絡百穴,讓他的體能超越以往的巔峰,但在如此陌生的環境,他還是不敢貿然浪費,因為這些年的歷練,讓他明了凡事應做好萬全準備,切莫操之過急。
再者他的身旁,還有一個瘦弱的居月,他的身手即使可以展露出過人的鋒頭,拖著這樣的她也不免有所顧忌。
不知走了多久,坐在橐駝背上的居月逐漸疲倦,轉眼間便癱掛在上頭,身子已經無法坐挺,倒成一灘軟泥。
「喝水。」殷孤波抓起水袋,腳步仍舊沒有停歇。他知道她的身子骨弱,但沒有想到她的疲倦來得這麼快。「水含在嘴里潤潤喉,別一股腦兒地全吞下去。」
居月照著他說的話做,昨夜以前,她還將他當成仇人怒目相視,但如今卻對他的任何指示奉為聖旨,毫不懷疑的全然做到。
體內突然涌現一股倦意,消耗著她的神志。除了努力撐持之外,居月不曉得自己還能有怎樣的作為。
這條同行的路,除了殷孤波之外,還有許多她不認識的旅人。這條絲路,他們做的是賭命的艱苦買賣,踏在沙上的每個足跡,都烙下忍耐與煎熬的印子。
「撐著點,再走一段路我就請他們歇歇腿。」殷孤波見她都快趴在駝背上了,而且這牲畜又是薰死人的臭,足以見得她有多麼難受。
「別讓我誤了其他人的腳程。」居月明白這支商旅只有她坐在駝座上,其余的人都是靠著底下兩條腿,既然沒人喊累,她又憑什麼請大家多擔待她一些?
「要是你有個萬一,才會打亂大伙的旅程。」殷孤波睞她一眼,這里可比不上以往的大城小鎮,再窮還有個大夫可尋,這里除了黃沙,只有一望無際的沙山,連個能治病的草藥都沒個影兒。
「放心,我還行。」居月笑眯了眼,刻意裝成神采飛揚的模樣,然而她蒼白的臉色,卻已向殷孤波說明一切。
牽著駝繩的殷孤波搖搖頭,沒有戳破她的謊言。她明明贏弱得像是風中搖曳的小花,隨時會因狂風驟降而攔腰折殯,卻仍舊執意的不願低頭。
自認最不願服輸,以及不想服輸的他,在遇上和自己同樣硬脾氣的人,很難不去在意對方究竟是真的骨子里倔,還是只是好強的要面子。
而殷孤波的目光,也始終停留在居月身上……
第七章
大漠的夜里,透涼如水。
當居月埋進溫熱的身軀里,她的鼻間充斥著男人陽剛的氣息。這個臂彎就像是她唯一的港灣,無論外頭風雨再大,只要躲入這方寸之地,就能有喘息的機會。
她的額心抵著厚實的胸膛,單薄的身子仍舊抵不住日夜溫差甚大的變化。
「冷嗎?」殷孤波的健臂將她攬得更緊,兩塊厚毯裹著他們,還是稍嫌微涼。
「嗯……」居月應了聲,又往他懷里鑽得更深了些,為了一貪暖熱的氣息,她壓根兒沒有想過現在彼此的行為于禮不合。
而同行的商旅,沒有人敢問起他倆到底是什麼關系,一方面是他們未來將會分道揚鑣,二來是礙于殷孤波那陰狠的氣息,加上殷弧波維護居月的模樣,不必開口說些什麼,大伙自然是心照不宣。
他們躺臥在臨時搭起的小棚里,其他旅人都在不遠處的氈包里小眠,這一夜的養精蓄銳,無疑是為了明日的腳程做準備。
「我們還要走多久?」這樣的路途,令居月百般折磨也不堪承受。
「最少也要十來天。」殷孤波實話實說,說不定還要再拖些時日。這支旅隊為了居月,很明顯地已經耽擱了行程。
午後,他們甚至還遇上一場沙塵暴,沙塵遮天蔽日來勢洶洶,殷孤波眼見許多人遭到活埋,他們僥幸死里逃生。
而居月兩眼失明,殷弧波還刻意掩去所有她听見的聲音,只是淡淡地和她說有場沙塵暴,含糊地一語帶過。
踏在這條路子上的他們,命是抵給閻王的。
在這場沙塵暴之中,害得殷孤波幾乎遺失了寶器,好在最終是從沙地里挖了出來,卻也讓他更明白這次的旅程非同小可。要是一不留心,葬送的可是他們的性命,也包含天朝的未來。
「听說造出神器的是個女人。」居月一想起他今日尋找寶器急得失去以往冷靜的模樣,所幸神器最終尋獲,要不然殷孤波恐怕不會有此刻的安心。
「這種消息你也知道?」他哼了一聲,閉目養神。
「天朝里好多人都說六神出世,以後就沒有國泰民安的日子好過了。」
「你怕嗎?」現在,她不也是安安穩穩地躺臥在他懷里,甚至是緊依著他而不肯離開,才能得到此刻的寧靜!
「六神的惡名我當然怕。」居月覺得心里好慌,她明明是依靠著他,卻也同樣害怕幫助他毀了不老泉後的自己,還能否在天朝安身立命?
「你應該要怕。」他的笑,低聲地傳人她耳里,每一回震人她心中的笑聲,都是折磨人的輕柔。
居月不知道究竟是礙于自身奇異的體質才偎著他,還是自己也想擁抱這副冷漠的軀體,希望可以從他的懷抱里,得到一點依恃的溫暖。
他的問話,讓她只能沉默以對,面對他的嘲笑她無法反抗。並感到些許的顫寒。如今孑然一身的她,只剩殷孤波能夠依靠了。
貝起她的下巴,殷孤波望著那雙倒映出自己模樣卻不能識得天光的眼眸。這樣的美麗,沒有無與倫比的絕色,卻有著泉水般清甜甘美的淡然。
她從里到外,沒有讓人驚艷的地方,反倒是干淨得教人印象深刻。就是因為太過純淨,反而讓殷孤波興起很想摧毀的念頭。
他的人生之中,也曾經遇過這樣的女人,彼此惺惺相惜過,可是直到最後,她還是背叛了他!
殷孤波一個翻身,將居月壓制在身下,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她驚愕不已,當她耳邊傳來他溫熱的氣息吞吐,惹得她顫動連連。
「你怕的是六神的威名,還是我這個人?」
頸脖間的熱度,讓居月頭一回感受到他如此強烈的威脅,那是一種男女之間,很暖昧又很奇異的差別。她甚至定不出,也退不開他一手建造的牢籠,只能深陷于他的掌心里,進退不得。
居月兩手抵在他的心口上,面頰燒紅得有如綻放的紅花。
小圓帳里的棚頂,開了半圓的口,大漠的夜里雖然冷涼,但是星子卻出奇的晶亮,外頭燒烈的營火光輝,在新月升至天際時,早先一步漫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