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怎麼突然不講話?」溫定逸倚著冰箱門,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的背影。
「……沒什麼,你不回房嗎?」
溫定逸聳聳肩,對溫定嫻突如其來的沉默不以為意。「我走了。」
「對了,定嫻。」剛走出廚房的溫定逸回頭,看著蹲在冰箱前的她。
「還有事嗎?」溫定嫻頭也沒抬的問。
溫定逸偏頭思量了一會兒。「……沒什麼,」他還是別多管閑事的好。「沒事,待會兒見。」
溫定嫻蹲在冰箱前,任冷冷的空氣直往她臉上撲。冰涼的氣息讓她憶起許久以前,一個寒冷的冬夜里,她和爺爺兩個人在老家那大得令人害怕的客廳里,吃小小的蛋糕,慶祝她的生日。
那年,她滿六歲,爺爺用滿布皺紋的大掌牽著她的手切蛋糕,要她許三個願望,還說最後一個願望要藏在心里面,不能說出來,爺爺說這樣許願才靈。
她的第一個願望,是希望爸爸媽媽趕快從日本回來,別留她一個人在台灣;第二個願望,她記得她許的是要爺爺永遠陪著她,不可以和阿弈哥哥一樣,突然跑去日本。第三個藏在心里的願望,她希望阿弈哥哥回來陪她玩。
現在想想,那年的生日願望,沒有一個實現。
爸爸媽媽還是留在日本,一年回台灣三次,電話是她和他們聯系的主要工具。
十五歲那年,醫生診斷出爺爺罹患肝癌,但發現得太晚,已經是末期了。
爺爺走得很快,沒受什麼苦。難得團聚的溫家,在爺爺病榻旁,度過一個鮮少有笑聲的暑天。之後她的父母想接她到日本住,可是她怕爺爺寂寞,她不想這麼早離開台灣。
隨後,考上高中的她,為了減少通勤時間,到台北市租屋獨居,和孫家漸漸斷了聯系。她不知道那個「阿弈哥哥」是否曾經回來台灣,她的爸爸也不曾和她提起他,隨著年歲漸長,時間的腳步愈來愈匆忙,美好單純的兒時回憶也愈走愈遠。逐漸逐漸,曾經對她百般呵護的阿弈哥哥和那個愛說話、笑得很大聲、哭得也很大聲的小麻雀,隨著六歲生日的回憶一起月兌離她的生活常軌,如果不是今天和哥哥一番談話,她只怕永遠也想不起這段往事。
「定逸哥哥」不是第一個听見她這樣說話的人,「阿弈哥哥」才是。
兒時的回憶對她來說,太過遙遠,她已記不清阿弈哥哥的長相,只依稀記得他那雙很濃、很整齊的眉毛,還有那口因為正在換牙而缺了好幾枚的牙齒。好久不見了,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麼樣?
到日本這麼久了,還沒見過他一面,現在想想也滿神奇的。他是她爸爸研究會的成員,照理說,她應該常有看到他的機會,可是每天失眠的結果,總讓她在吃完晚餐後便昏昏欲睡,當她小睡一會兒後,她爸爸的學生早走光了。
緣份吧!她和阿弈哥哥的緣份大概用完了,老天爺才不安排他們見面。而且,她也不知道見到他後的第一句話該說些什麼,不見面也好,省得尷尬,省得麻煩。
心不在焉的溫定嫻捧著切好的水果和茶水,踩著腳下那雙拖鞋,一路啪嚏作響地走向家里的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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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溫定嫻今天沒有穿窄裙,事情可能不會這麼糟糕。
她端著一盤水果和茶水來到房前,為了開門,她像餐廳侍者一樣單手端著盤子,走進安靜的和室。
開門、關門,一切動作都用單手進行,餐盤沒離開過她的手,室內專注弈棋的三人也都沒抬起頭。
她心不在焉,月兌掉了那雙讓她覺得別扭的室內拖鞋,爬上榻榻米,朝她父親背影定去。
一切都是這麼的靜謐,風鈴依然在屋檐邊輕輕擺動,送來幾聲幽遠的細響,花器里的鮮花依然默默生長呼吸著,甚至沒有人察覺她已進房,直到她不小心踩到父親放置在地板上的折扇,腳步一個跟蹌,而過窄的短裙又讓她沒法跨出另一個步伐重新尋找平衡,然後,她和她的餐盤,成了主角。
「啊--」這是溫定嫻的慘叫聲。
「喔!」這是孫弈被撞到的悶哼聲。
潑喇!這是茶水潑濺到孫弈身上的聲音。
最後是溫家父子目睹慘劇,同時倒抽一口氣的吸氣聲,為這驚心動魄的動作場面譜上最完美的結局。
「叮鈴!叮鈴!」天地間彷佛只存在著小石子撞擊陶片的聲音。
一切還是這麼的靜謐,風鈴繼續擺動,鮮花還在生長,孫弈不敢置信地看著趴在他坐墊旁的女子。溫定嫻不敢置信地看著那被她潑了一身茶水的俊雅男子,而溫家父子不敢置信地盯著眼前的一切。
「天啊!妳毀了我的榧木棋盤!」溫定逸的雷公吼從她左邊耳朵貫入,控訴的食指氣憤得微微顫抖。
「天啊!妳毀了我的古董茶杯!」溫青雲的哀號從她右邊耳朵鑽入,控訴的食指心痛得無力伸直。
溫定嫻趕忙摀住發痛的雙耳,她懷疑自己的耳膜可能被震破了。
「妳……沒事吧?」
低沉悅耳的男中音從她頭頂傳來,那聲音依然帶著錯愕。
誰?是哪個善心人士率先對她展開友善的問候,不像她那沒良心的哥哥爸爸,只關心棋盤和茶杯那種身外之物的?
「妳還好嗎?」孫弈伸手扶她,鷹般銳利明亮的雙眼直盯著她的臉。
小麻雀?她真的是小麻雀?
「對不起、對不起!」她慌亂到沒注意對方說的全是標準中文,也用中文回答。「我去拿毛巾來!」溫定嫻羞愧又惶急的沖出房間。完蛋了完蛋了!她居然把榻榻米給弄濕了!那東西清理起來很麻煩的!
孫弈看著她匆匆逃離現場的背影,嘴角不由得勾出微小的弧度--只有一點點。
對,就是她。今早在巷口巧遇的女孩,就是那個老跟在他身邊、喊他阿弈哥哥的小麻雀,那個從沒把誓言和承諾當一回事的小麻雀。
久違的童年、曾經丟失的兒時記憶,在他證實心中的疑惑後,一古腦兒的全回到他腦海里,一點一滴的拼湊起來。他有點興奮,也有點失望--她和他一樣,都沒能守住當時永不相忘的承諾,而她,即便是當面見到他,還是沒想起來他是誰。
看來,「永遠」對人類來說,真的是個太沉重、太冗長的字眼,分別不過十多年,她和他幾乎都忘記了彼此的存在。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傳來,溫定嫻拎著一堆毛巾和吹風機跑進室內。
「這個給你!罷剛真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小心踩到扇子……」她劈哩啪啦爆出一堆中文,完全沒注意到對方居然完全了解她的意思。
孫弈接過毛巾擦拭臉上的水漬,朝她微微一笑。「沒關系,真的。」
他的笑容彷佛有穩定人心的力量,因為這麼一笑,溫定嫻慌亂的心緒就這麼寧定了。
溫定嫻楞楞地盯著眼前的男子,視線焦點集中在那張不時被毛巾遮去的臉龐。這男人長得不錯看,很斯文,屬于溫文爾雅的那種長相,但那不是她盯著他看的原因,她覺得這男人很面熟,她一定、一定曾經在哪里看過他……
孫弈停下擦拭頭發的動作,側過臉發問︰「怎麼了?」一直盯著他看?
溫定嫻看著他,看他那雙英氣勃勃的劍眉,看他緩緩張合的雙唇,還有那口潔白整齊的牙齒……
「啊!」她失禮地用食指直指他的鼻尖,孫弈挑高一邊劍眉,靜候下文。
「你、你你你……」他他他他……他是……「阿弈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