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極每每撞見,深以為罕,閑時向哲哲道︰「你這個佷女兒,天上掉下來的一般,倒是人見人愛,連綺蕾也肯與她親近,想必是個人物。」
哲哲撇嘴道︰「你要夸就夸,只別扯上別人,怎麼我佷女兒好不好,倒要憑某人眼光來定不成?莫不是那人不與我佷女兒親近,我佷女兒就不是個人物了?非要等某人點頭說好,大汗才肯跟著拍手不成?」隔一時又道,「大汗若是果真看好了,收在宮里不就得了?何必閃閃爍爍的。反正我和玉兒已經進了宮,加上珠兒,正好做伴。」
皇太極不置可否,笑道︰「你說我拉扯別人,我不過白夸獎一句,你就扯出這一車的話,到底是誰拉扯別人來著?」遂擱下不提。
第42節最香艷的一次暗殺(2)
偏偏這番話被迎春听見,因她與素瑪一同在清寧宮里住餅幾日,兩人交情不同,便私下里悄悄告訴了她。素瑪原是寨桑貝勒府上的家生女兒,自懂事起就服侍海蘭珠多年的,听見這話,哪有不上報之理,夜間侍莊妃睡熟了,便在枕邊悄悄地如此這般說給了海蘭珠,掏心掏肺地出主意道︰「天下做男人的沒有不好美色的,大汗明明對格格有心,偏做出不動聲色的樣子來。依我看來,未必真是對靜妃專情,而是礙著大妃娘娘和莊妃娘娘的面上,不好向格格提親。不然大妃說起來,給了一個佷女兒不夠,還惦記第二個,難不成科爾沁博爾濟吉特家族有十個女兒,大汗也娶十個?因此上便是大汗再有心,也不好意思開口的。我听跟靜妃的朵兒說,靜妃其實沒有外間傳得那樣神,倒不像是那狐媚子性情,一味痴纏大汗的,雖說大汗住在關睢爆里,兩個人倒是相敬如賓,並不怎樣親熱的。」
海蘭珠罵道︰「你一個姑娘家,知道什麼是相敬如賓?又什麼是親熱?居然听牆報听到大汗寢宮里去了。還不住口呢?叫人家听見,還以為我們是草原來的野人,不知禮數呢。」
素瑪自幼與海蘭珠一同長大,兩人名為主僕情同手足,並沒什麼不可言說的,雖然捱了罵,倒也不以為忤,仍然笑嘻嘻地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又不是存心去打听來的,是朵兒和貴妃娘娘的丫環釵兒吵架,嚷出來叫我听見的。」
海蘭珠反倒一愣,問道︰「釵兒同朵兒吵架?我怎麼沒有听說?」
素瑪笑道︰「若是連格格都听說了,那事情還不鬧大了?那日兩個拌嘴,原是因為一根釵子起的,原來釵兒起初是跟淑妃娘娘的,因為貴妃娘娘看上了她,拿一根釵子向淑妃娘娘換了來,所以名字便叫釵兒。釵兒原本伶俐,什麼事都要拔尖兒,跟了貴妃娘娘後,主子的性子驕橫,丫頭也野蠻,更加逞強好勝,最喜歡和人斗口齒。因為靜妃最得大汗的寵,貴妃大概背地里沒少說靜妃壞話,主子同主子惹氣,丫頭也跟丫頭不和,所以那釵兒平日里便看著朵兒不順眼,那日因朵兒得了一根新釵子,大家都說好看,釵兒便覺不順耳,插進來說這樣的釵子她主子匣里不知有幾百根,隨便賞人的都比這個強十倍。朵兒便頂撞說︰知道你是你主子拿一根釵子換來的,什麼了不起?我這一根釵子便比不上你主子換你的那根,到底也是金子打的,換不來個丫頭,還換不來只哈巴兒狗麼?釵兒听朵兒比她做哈巴兒狗,哪有不惱的,兩人便大吵起來,幾乎不曾動手,口不擇言地,就把靜妃也罵出來,說她狐媚惑主什麼的,朵兒便辯解說︰我們娘娘才不是那起想方設法狐媚大汗的人呢。這麼著,便嚷了出來。」
海蘭珠听她一口氣說完,早不禁笑出聲來︰「你這丫頭,滿口里釵兒朵兒,又是主子丫頭的,我竟一句也听不懂。不過這兩個丫頭吵架,竟然敢對主子不敬,依我說就該告訴姑姑,各打五十大板,都趕出宮去才清淨。」
素瑪慌得求道︰「格格千萬別。她們吵架的當兒我剛好經過,還勸架來著。若是她們受罰,一定知道是我告狀,還不恨死我們呢。」
海蘭珠笑道︰「蠢丫頭,略說兩句就唬得這樣。我才沒那閑心嚼舌頭呢,免得我自己也不干淨。況且‘狐媚惑主’這種話,也斷不是一個丫頭想得出來,必定是哪里听來的。這件事沒嚷出來便罷,若鬧穿了,不知惹出多少事來。你也記著,以後再看見這些個事,趕緊離遠點,別參預,也別勸架,免得招惹是非。」
素瑪這才放下心來,亦笑道︰「我才不會。等他日格格嫁了大汗,管保是宮里最得寵的妃子,到那時我也耀武揚威,眼角兒也不夾她們一下。」
海蘭珠臉紅心跳,斥道︰「滿嘴里胡說些什麼?這些話,也是你做丫頭的說得的?」
素瑪笑道︰「格格出嫁是正經事,怎麼不該說得?不過我一個做丫頭的,便說也無用。格格要有正經主意,倒是要請大妃娘娘成全,幫忙說句話才好。只要大妃娘娘點了頭,大汗還不美得顛顛兒的,還有不答應的道理不成?」
海蘭珠見她理直氣壯,倒詫異起來,道︰「你來了宮里沒兩天,別的不會,這彎彎腸子倒已經學了十足十。」
素瑪笑道︰「都說漢人心眼兒多,真是的。宮里又有北京城投奔來的太監,又有民間新采的宮女,還有和我一樣的家生丫環,人多嘴雜舌頭多,個個都牙尖齒利的,不多長幾個心眼子,早晚被人活吃了去。況且格格在明,人家在暗,我要再不替格格留著心眼兒,還有咱們過活的地兒嗎?」
海蘭珠一時心情激蕩,嘆道︰「這宮里,也有親姑姑也有親妹妹,可誰才是我真正的親人呢?你才也說了,姑姑在大汗面前故意說那拈酸扯醋的話,哪里是真心想成全我,倒是要試探警戒的意思,先拿話把大汗的口給堵了。別說對我,就是她們兩個天天在一塊兒過著,還你防我,我防你的呢。真正知疼知熱的,也就是素瑪你了。」
素瑪道︰「別人幫不上忙,就得自個兒長點精神留著心眼兒。格格生成這樣的一個人物兒,又打小兒立了志要嫁個天下第一的,見不到便罷了,如今既來了宮里,見了大汗,格格心里要有他,就得立定了主意嫁他。我便不信,以格格的人品相貌,只要格格願意,還有男人不心動。」
這番話听進海蘭珠的耳朵里,竟是從心底掏出來的一樣。那日鳳凰樓之遇,她從皇太極眼中看到了預期的驚艷和羨慕,可是卻沒有等到預期的追求和提親,不禁對自己的魅力大打折扣,然而素瑪的話,卻又重新讓她在黑暗中看到一絲希望。因此一晚上反復思索,心潮起伏,一時覺得大好姻緣就在眼前,一時又覺得困難重重,自己的這一番心思正可謂咫尺天涯,斷無成功之理。如是輾轉反側,掂量再三,何曾真正合過眼楮。
次日起來,便覺頭昏眼花,身子綿軟,撐著騫帷下榻,腳下一個趔趄,重新坐倒下來,素瑪唬了一跳,焦慮道︰「要不通報娘娘,請個大夫進來瞧瞧吧?」
海蘭珠忙擺手制止,道︰「咱們遠來是客,如今住在這里同她們正經主子一樣穿戴起居,已經讓那起小人抱怨,再要鬧著喊醫問藥的,沒的招人笑話。」喘息既定,命素瑪扶自己起來,無奈眼前一片金星亂冒,要強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