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玉兒道︰「真個是好方子,李時珍《本草綱目》里寫的,你听著︰三月三日采桃花,七月七日采雞血,和涂面上,二三日後月兌下,則光華顏色也。」
哲哲詫異︰「你讀的書越發奇怪了,怎麼竟然看起《本草綱目》來,難道貴妃自己配胭脂還不夠,你連太醫院也省了,要自己坐堂問診,懸壺濟世了麼?」
大玉兒自悔失言,含含糊糊地道︰「哪里,也是恰好在手邊,隨便翻上兩頁,還不是跟貴妃一樣,找找調理的方子罷了,其實和醫藥無關。」
娘兒幾個彼此嘲笑揶揄著,牽牽絆絆走進花園里來,各自心懷鬼胎,且不急著賞花,只管一徑走到八角亭中坐下。丫環們忙送上錦墊等物,又忙忙傳茶水點心來,頃刻擺了十幾碟子。哲哲嘆道︰「可惜現在是秋天,不是丁香花開的節氣,縱然有方子也沒辦法。倒是這張玉簪粉的方子是應景兒的。」
娜木鐘便命伴夏指揮眾丫環往園里采玉簪花去,自己和哲哲大玉兒用絹帕拭淨,精心挑選上等好花以竹剪刀剪去花睫,制成玉簪盅,灌入胡粉。
原來這玉簪花于農歷二月抽芽,六月開花,睫柔葉圓,大如手掌,葉端尖尖的,從中心的葉脈上分出整齊的支脈來;到了六七月里,就有圓睫從葉片中間抽出,睫上有細葉,中生玉一般雪白花朵,少則五六朵,多則十余朵,長二三寸,開放時花頭微綻,六瓣相連,中心吐出淡黃花蕊,香淡而清,並不散發,花瓣朝放夜合,第二天就萎了,所以選取用來制粉的花朵不可早一日,也不可晚一天,早則花苞未放香氣不足,晚則萎謝凋殘香消色殆,挑選寶夫極為苛刻。
幸喜伴夏于花草習性極熟,並不見怎樣用心費目,只隨手采去,總是一叢花里最新鮮飽滿的幾枝。喜得哲哲贊道︰「這丫頭竟是花神托生的,不愧了貴妃的教,強將手下無弱兵,難怪你的脂粉調弄得好,敢情連丫環也這樣了得。」
娜木鐘笑道︰「娘娘算得準,相得好面,伴夏家里可不是做花兒匠的麼,因她爹死得早,才賣了做丫頭,于別的上沒什麼才干,這侍弄花草可是極精的。」
哲哲道︰「她是花神托生的小仙女兒,你自然更該是正牌神仙了,再不濟也可封個何仙姑的。」三人一邊嘲笑一邊剪花,方做得幾盅,巴特瑪早已得了信,扶著丫環急匆匆走來。哲哲不禁笑道︰「又來了一個,剛好一桌麻將。」
巴特瑪上前請了安,一旁坐下,看見一石台的玉簪花盅,奇道︰「好端端的剪了這些花來,又不見往頭上插,倒灌進這些個胡粉來,是做什麼?」娜木鐘因向她說了典故。巴特瑪笑道︰「你們也真能出花樣兒,連香粉也要自己做起來。趕明兒,只怕把點心房的人辭了,連做點心也索性自己動手好了。」
哲哲道︰「只是個玩藝兒,偶爾為之的,哪里會認真起來,要拿這個做營生呢?」
娜木鐘卻正色道︰「花朵真是可以入點心做吃食的,你們不信,改天我叫伴夏做了來請你們。」
哲哲詫異,向伴夏問道︰「花朵果然吃得麼?」伴夏不卑不亢地答道︰「回娘娘話︰花朵不但可以吃,還可做茶、做蜜餞、煨湯、熬粥、入藥,可做的事情多著呢。」
哲哲逗起興致來,更加問道︰「那你說說看,都有哪些花能吃?又能做些什麼點心來?」
伴夏答道︰「天下之大,幾乎無毒的花盡皆有用,單以這園子里來說,像菊花、桂花、臘梅、建蘭、荷、蓮、芙蓉、石榴、梔子、丁香、佛手、鳳尾蕉、益母草……盡可煨湯入藥,只要烹調得宜,都可吃的。」
巴特瑪拍手道︰「那好呀,揀日不如撞日,既然你說樣樣可以吃,這便做來讓我們嘗嘗鮮吧,別只紙上談兵、畫餅充饑,叫我們望梅止渴的才好。」說得眾人都笑了,道︰「淑妃的這三個成語形容得最妙。」
第28節一連三夜的處子之舞(4)
巴特瑪得了夸贊,十分得意,起先娜木鐘遣小丫環叫她到園里來,並不知為著什麼緣故,此時見人湊得齊,又听大妃哲哲說「剛好一桌麻將」,便以為要打牌,于是問道︰「輸贏是多少?我好叫丫環屋里取去。」
說得娜木鐘笑起來︰「誰說要打牌來著?況且就是打,也不急著算賬,哪里就輸窮了你呢?」
哲哲忙止住說︰「娘幾個好好說會子話不好?又沒的打什麼勞神子牌,我這幾日害腦仁疼,最怕算數。」
巴特瑪原本無可不可,便順著話頭道︰「也好,正是好好地說會兒話的好。莊妃妹妹,你那邊那一位如今怎麼樣了?沒跟你們一塊兒出來?」
娜木鐘忍耐這半日,總算等到巴特瑪提起話頭,立刻接過話頭,先趕著哲哲親親熱熱地叫了一聲「姐姐」,前所未有地恭敬親切︰「姐姐是後宮之首,母儀天下,可要勸勸大汗愛惜身體,不能太由著他的性子鬧了。您說呢?」
哲哲淡淡笑了笑,心說你每天變著方兒狐媚大汗那會兒怎麼不說要勸勸大汗愛惜身體,這會兒學會說嘴了。勸勸大汗。大汗是那麼好勸的?表面上不便駁回,只得模稜兩可地嘆一口氣,說︰「咱們大汗的脾氣,你們還不曉得嗎?也不過新鮮三天罷了。不值這麼驚惶失措的。」
娜木鐘見不是話,又轉向大玉兒含含糊糊叫了聲妹妹,也不管輩份錯亂,稱謂混淆,趕著說︰「妹妹,綺蕾住在你那里,你就管得著她,可不能太縱了她,真當咱這後宮無人啦?」
大玉兒做出無奈樣子來,攤手說︰「大汗並不往永福宮來,只是召綺蕾往清寧宮侍寢。姑姑已經定了規矩要太監計時,不許侍妃留宿。難得大汗許了,其余還有什麼辦法可想?」
巴特瑪將手一拍,叫道︰「娘娘這個方法最好。建宮這些年,早該定規矩了,也省得大汗今兒一個明兒一個的。以後大汗有干什麼寵幸,都要叫太監寫下來報告娘娘,不然可還有什麼譜子?」
哲哲蹙眉道︰「那都是以後的話,要交給禮部慢慢議處的。如今且只說這綺蕾,她住在永福宮里,再張狂也還是有限,改日大汗賞了她自己的寢宮,那才叫饑荒呢。」
娜木鐘驚道︰「前些日子恍惚听了一耳朵,說大汗要給那賤人修建新宮,還說得空想問問娘娘呢,敢情竟是真的?一個察哈爾的小賤人罷了,住進莊妃妹妹的永福宮里已經是抬舉她了,還不足夠,蓋宮起殿的,她也配?」
哲哲嘆道︰「你不知道這里的緣故。前些日子太醫出出進進的,說是綺蕾八成是有喜了,依規矩,妃子懷孕七個月須得安排自己的寢宮,這回可好,八字沒一撇呢,大汗倒已經先給預備下了,派了專人侍候起坐,三餐都是御膳房專人負責專人檢查,都快越過我的頭去了。」
娜木鐘翻翻眼楮,想你剛才還說什麼「不過新鮮三天」,這麼快倒又抱怨「越過我的頭去了」,真是做了大妃,想怎麼說話都行。然而現在不是斗嘴賣乖的時候,大敵當前,她們須得同仇敵愾,且「綺蕾有喜」的消息也是第一次听說,不禁大驚失色︰「她有身子了?現在都這麼著,果然生了兒子,還不得上房揭瓦?」
哲哲道︰「雖然日子淺,還做不得準,看那情形總是有了七八成把握。傅太醫親自把的脈,六月二十四那日給荷花上壽,宮里散花糕,大汗再三叮嚀給她的花糕要單做;就是方才我去永福宮,她出來請安,傅太醫還在一旁說是大汗親下的口諭,叫她不必跪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