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論他怎樣震怒,怎樣威脅利誘,綺蕾翻來覆去,就只有一句話︰「我不會對他笑,不會對一個與我有殺父殺兄之仇的敵人微笑!」
第16節多爾袞和綺蕾結成同盟(4)
多爾袞忍無可忍了,這個固執的小女子真讓他受不了,他舉起了鞭子,最後一次命令︰「別再惹我生氣了!我不是他,不會對你一再忍讓,如果你再不听話,我就會打得你遍體鱗傷,我救了你的命,就有權取回你的命!」
他們兩個用滿語對答著,老鴇一句也听不懂,可是也明白他們一定是為了笑與不笑的問題發生爭執。很明顯這個雖然漂亮卻固執得要命的小女人不肯听話,如果她身在自己的妓院里,自己也會用鞭子打她的。但是一個經驗豐富的妓院老板,對付不听話但是注定會成為他日紅牌的漂亮妓女當然不只是用鞭子抽這樣一種辦法,而且,這姑娘畢竟不屬于她,而屬于眼前這位暴躁的王爺。如果王爺繼續同她生氣,那麼也許自己的這筆大生意就要告吹了,難道除了笑之外自己就不能教她一些別的了嗎?不,不能讓他們吵起來,那結果必然是兩敗俱傷,而真正的受害者則是自己,因為自己會失去那姑娘的歡心和這王爺的信心,從而失去一大筆進項。
眼珠一轉,老鴇兒忽地拍手笑了,溫聲和氣地對多爾袞說︰「喲,老爺,干嘛發這麼大火兒呀?不就是姑娘不肯笑嗎?其實這不笑也有不笑的好呢!」
「不笑也可以?」多爾袞愣住了,他雖然在戰場上英勇強干,可是于脂粉堆里的事卻向未留心,不諳此道,聞言不禁問︰「為什麼不笑也有不笑的好處?」
老鴇兒見自己的話奏了效,王爺的鞭子擱下了,姑娘的眉頭解開了,自己的心里也長抒了一口氣,當下連說帶笑,連比帶劃地說出一番道理來︰「這位爺,大概從沒有逛過咱們中原的窯子吧?咱中原窯姐兒向來分為三等,那成色一般又品性頑劣、生意有一搭沒一搭的自然居末等;那有幾分姿色,而又懂得賣弄風情,內功獨絕的居二等;那才貌雙全,性格冷僻,骨子里一股傲氣,輕易不肯對客人展眉開顏的,才居一等,是妓女中的極品,群芳里的花魁。這為的是什麼呢?這就要看客人的品好。那三等妓女,自有三等客人來招攬,他們手里沒多少銀子,眼里沒多大世面,只要那是個女的,可以供他玩樂已經足夠,一手交錢,一手交人,圖的是個痛快爽利;稍微講究斯文些的客人呢,卻多屬意于二等妓女,他們肯花錢,自然要好貨色,臉兒俏,嘴兒甜,身上又來得,有那樣的妓女相好,客人臉上也風光;但是真正會玩的,舍得花錢的,見過大世面的客人,卻偏偏喜歡那些性子傲,不輕易見客的妓女。他們要的是那個征服的過程。女人算什麼,只要花錢,誰都可以弄來那麼十個八個,天天換人都行。可是一等妓女不一樣,她們打小兒在勾欄里穿綾著緞,吃香喝辣,早把性子慣嬌了,什麼陣勢沒經過,什麼男人沒見過,比一般的大家小姐還體面氣派呢。就是你堆一座金山在她面前,她如果不喜歡,仍然眉梢眼角兒都不動一下。可是她們嬌貴就嬌貴在這里,誰能讓一等妓女看上,那比的不是錢,是這男人的魅力,是他的勢。所以誰若在窯子里攏絡了一等妓女做相好,拔了頭籌,佔了花魁,誰就是真正的玩家,風流的班頭,那種榮光,不比妓女掛頭牌來得弱勢。所以說,妓女有品,客人也有品。什麼樣的妓女勾搭什麼樣的客人,什麼樣的貨色對付什麼樣的買家,馬有馬嚼頭,驢有驢眼罩,各有各的妙用呢。」
老鴇這一習話,對于多爾袞來說那可真是听所未听,聞所未聞,就是想也從來沒有想過。他又是一個極謙虛的人,凡是自己所不熟悉的領域,都視為神秘詭異,而將熟諳者奉為上師。如今,這老鴇兒便是布迷魂陣的高手,他自然恭敬有加,言听計從。當下換一副面孔,做出虛心求教的樣子,咋舌不已︰「好家伙,當個妓女勾客人,原來還有多麼多講究。可是那妓女一味地耍脾氣弄小性兒,連笑面也不給一個,就不怕客人不耐煩,半路撒開手跑了嗎?」
老鴇笑了,得意地一拍手︰「這里就是學問了,要不怎麼說咱們干窯子這行易學難精呢。對待客人,那傲與不傲、冷與不冷的分寸要拿捏得恰到好處,松一回緊一回,冷一回熱一回,遠一回近一回,半推半拒、欲擒故縱,十八般武藝,都要來得的呢。咱們姑娘這性子,走的是冷艷一路,只要略略收斂些傲氣,稍微長著點機靈,于不動聲色中露那一點半點風情,若有若無,似是而非,不用笑,只要一展眼一回眸已經管保把客人迷得七葷八素。說到這里,我要請教這位爺,您打算讓這姑娘討好的那客人,倒是個什麼性子的人呢?他嘗過姑娘沒嘗過?有錢沒錢?要是像王爺您這付火爆急脾氣,可就難了。」
多爾袞笑了︰「我那位仁兄,見過玩過的姑娘不知多少,只要他想要,可天下的姑娘供他挑。金山銀海更是不在話下,性格也比我柔情得多,對男人聲疾色厲的,對女人可有的是耐煩。」
老鴇笑道︰「那就好了,冷美人兒最對的就是這一路又多情又好勝的豪客,您把這姑娘交給我,教個一年半載,管保把她訓練成天下第一尤物,到時候,就是你讓那客人把全付家當拿出來與你換這姑娘,他多半也是肯的。」
多爾袞一愣︰「要一年半載這麼久?」
老鴇笑道︰「您以為呢?這還是往短里說,要在我們行里,通常教一位花魁少說也得三五年的嚼谷呢。一年半載,剛好夠把姑娘領進門兒的,道行深淺,還得看姑娘的修行悟性。教只八哥說話還得這麼長日子呢,況且這是調人,不是調鳥兒。須知心急吃不得熱饅頭,不是得磨客人的性子麼。」
多爾袞皺眉道︰「可是那客人身邊的姑娘一天一換,一年半載,我只怕他早把對這姑娘的熱乎勁兒冷下去了,到時候,只怕把姑娘白送上門,他也不要了。」
老鴇撇嘴說︰「這里的道道您當爺們的就不曉得了。當然這一年半載並不是一面兒都不讓他見姑娘,每隔那麼差不多的一段日子,您就得想個法兒讓姑娘在他面前亮一回相,要麼把姑娘帶他那兒去,要麼把客人請您這里來,隨便捏個理由,說姑娘有病也好,有事也好,總之不讓他與姑娘親近的時間太長,看得著模不著,卻又時時撩撥著,讓他茶喝不下,飯吃不香,日日夜夜只管惦記這姑娘到手,把姑娘當磨心兒在肝尖兒上磨著繞著,這樣子磨他半年性子,還怕他不把金山與你來換姑娘嗎?」
多爾袞哈哈大笑,換了滿語說︰「我倒不要他金山銀山,就只想他項上一顆人頭!」說罷,回頭看了一眼綺蕾。
他換了滿語,自然是說給綺蕾听的。可是綺蕾那樣子,就好像什麼也沒听見。無論是老鴇剛才關于教妓女那一大通實際上對她多少帶點侮辱性的理論,還是多爾袞這句充滿壯志激情的誓言,她仿佛都沒有听見。她的目光向著自己的心,活在一個所有人都看不到的世界里,即使就站在你面前,也好像隔著千里遠,不慍不火,讓人拿不出一點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