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第一次,他向別人清楚地剖述了自己,剖述了六年前那段血海深仇,也剖述了六年里自己的滿腔郁恨。這些話,是他連對阿濟格和多鐸也沒有說過的,他怕他們不夠堅強謹慎,會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秘密。可是他卻對綺蕾說了,他覺得她是值得信賴的,不僅僅因為她曾經刺殺皇太極,更因為自己差點殺死了她而如今又救活了她,她的生命已經與他緊緊聯結在一起,成為他的一部分了。他就像信任自己那樣信任著她,把她當成另一個自己盡情地傾訴著。那樣深的仇那樣強的恨一旦宣泄出來,直如黃河決堤一樣,再也無所顧忌。
而自始至終,綺蕾都在沉默地傾听著,她的身體已經休息好了,該是替他效命的時候了。但是在送她進宮前,他又改了主意。他敢保皇太極還像第一次見到她那樣想要她嗎?就算他想要她,敢保他會信任她嗎?她曾經刺殺過他,他不會不設防的,不可能允許她帶著武器接近他的身邊;如果她不能在第一夜得手,那麼敢保她一定還有第二次機會嗎?敢保她在失去他的恩寵之前可以找到恰當時機刺殺成功嗎?皇太極有太多的妃子,而且喜新厭舊,如果他在得到綺蕾之後很快厭倦了她,那又怎麼辦呢?自己豈非功虧一簣?
多爾袞是經歷過父親朝令夕改的那一套的,他知道男人的恩寵根本靠不住,母親前一夜還是父親的枕邊最愛,後一天就成了帳外棄婦,取她的位置而代之的,是小埃晉。
第15節多爾袞和綺蕾結成同盟(3)
綺蕾無疑是個美麗的女子,可是對于男人而言,美麗就像財富,得到了就是得到了,收藏便是最好的珍惜,不一定要時時握在手里。一個人的財富太多了,他會將它們鎖進倉庫;一個人的女人太多,就會把他們冷落在後宮,不論她是不是最美麗的,他都不會時時刻刻陪著她伴著她。
于是多爾袞向綺蕾說出他新的計劃︰「我們必須推遲你進宮的時間,也就是說,推遲報復行動。」
綺蕾看著他,用眼楮發出疑問。多爾袞解釋︰「福晉前不久進過宮,她說大妃哲哲和莊妃仔細地盤問過她有關你的事情。她們對你的進宮,早就設了防了。她們知道你的傷好了,這幾天一定在想方設法對付你,這個時候進宮,不是撞到箭頭上去?所以,非得推一推,有了必勝把握才行動。一則穩妥些,二則也松松宮里人的心,等她們的心勁兒泄了,咱們再突然襲擊,不然,一旦倒下來,就很難翻身了。」
怎麼才算有了必勝把握呢?綺蕾知道多爾袞必有下文,仍然以眼楮靜靜地詢問。
多爾袞略略遲疑,說︰「我們得請一個老師,一個,特殊的老師。」
不能期望綺蕾在一開始就得手殺死皇太極,因為皇太極也是一個城府極深的人,就是他不防她,他的謀臣們也會替他防著她。後宮里的眼楮太多了,綺蕾的任務說不定要等個三年五載才能得手。所以,只有設法長期得到皇太極的恩寵,才可以制造更多的機會。但是,怎樣才能保證綺蕾會成為皇太極的最愛呢?
他想起皇太極為了他日問鼎中原,實現一統天下的野心,而特意為宮里諸妃請了漢人老師教授她們各種漢宮禮儀,甚至收納了許多流浪太監來完善後宮秩序的舉措來,他不是也可以替綺蕾找一位教授內功媚術的老師,來指導她怎樣做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嗎?
那麼誰才是天下最了解獻媚男人這道功夫的行家呢?
只有一種人︰老鴇。
馮媽媽進府那天,是個大雪天。
雪粒兒是從半夜里下起來的,直到第二天下午還沒有放晴,揚揚灑灑的,把整個睿親王府裝點得冰宮銀苑一般。烏蘭因見睿親王妃百般無聊,便想找點什麼由頭讓她散散心,攛掇著說︰「都說瑞雪兆豐年,是好兆頭呢。難得這會兒雪停了,想後花園那幾株梅花襯了這雪,正該開得好看,王妃不出去走走,踏踏雪,求個健康?」
王妃大喜,興頭頭地妝扮了,讓烏蘭將幾樣點心裝了食盒,說︰「我去後花園,便不能不去看看綺蕾——沒有過門不入的理兒。不好空手,幾樣點心也是個心意。」因讓烏蘭扶著,搖搖擺擺地往後花園行來。
不料,剛走到垂花門處,已經有侍衛攔著,傳出話來︰「王爺有貴客,傳令誰也不許進後花園。」
「又有貴客?」王妃納悶,「怎麼我一點風兒也沒听說。」
「我們也不清楚,王妃有話,只管問王爺。」
「放肆!」烏蘭板了臉,「你好大膽子,怎麼敢用這種口氣跟王妃說話?」
這種時候就看出烏蘭的好來了,王妃已經是氣得發抖,但侍衛不是家奴,她既不能把他怎麼著,又礙著身份不便吵架,所以這擺威風扮黑臉的戲,便只得交由烏蘭代做了。往常,每每烏蘭板了臉斷喝一聲「放肆」,對面的人一定會嚇得跪地磕頭,告罪求饒。然而此刻,侍衛們跪倒是跪了,口氣卻硬得很,仍堅持著︰「王妃恕罪。小的只是奉命辦事,請王妃不要為難小的。王妃還是請回吧。」
睿親王妃無奈,搶過烏蘭手中的點心提盒,重重摔在地上,又踩踏兩腳,這才氣呼呼轉身走了。烏蘭隨後跟著,一路苦勸︰「王爺既說貴客,又特意安排在後花園接待,那自然是同綺蕾有關。八成兒就是宮里來的。王爺不讓您見,也是不願讓您卷進是非里來,體恤您的意思……」
烏蘭果然聰明,可是也只猜對了一半——王爺的貴客的確與綺蕾有關,卻不是從宮里來的,而是來自南京秦淮河畔,乃是江南最紅的妓院里最有經驗的老鴇馮媽媽,由多爾袞的心月復侍衛多克成不惜萬金秘密請來。除王爺,多克成,綺蕾三人外,沒有半絲風兒外泄,就連馮媽媽自己,也只知道客人花重金請自己是要教一個女子做獻禮——這種事情在達官貴人家里並不罕見,那時有錢人買官,最常用的方法就是送個女人給上司——她可不知道,這被教的學生,會是未來的大清皇妃。
「我們的第一課,是教會你笑。」馮媽媽望著綺蕾胸有成竹地說,同時擺出一副行家子的派頭來。
可是綺蕾斷然拒絕︰「我不會對他笑。」
一句話將這個擅長于教會女人使用笑容蠱惑男人的老鴇的訓練有素的笑容僵硬在臉上,成了一具遇冷凝結的石膏面膜。她的臉擦得是這樣白,僅余的一點點血色又因為極其意外的拒絕而瞬然消逝,就顯得更加蒼白,實在同一具石膏沒有什麼區別。
多爾袞也愣了一下,瞪圓眼楮,不可思議地問︰「什麼?」
綺蕾望著他,聲音低柔,卻是斬釘截鐵,重復著︰「我不會對他笑。」
多爾袞惱怒了,不耐地將眉毛中間擰出一個「川」字︰「我要你笑你就得笑!我警告你,別把我惹火了!我花了這麼大的心血來救活你,可不是讓你跟我對著干的!」
可是綺蕾毫無所懼,態度依然平靜而堅決︰「我答應服從你。但是我不會對他笑,不會對一個仇人笑。」
「笑是你的武器。如果你想報仇,你就要學會笑,用笑來迷惑他,俘虜他,從而殺掉他!」多爾袞咆哮起來,「如果你不肯笑,他憑什麼為你神魂顛倒?憑什麼為你放棄其他後宮佳麗?憑什麼能對你毫不設防,以讓你有機會用毒藥、用刀子、用繩索,用一切你可能用的方法把他殺死,為我,也為你自己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