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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今生三百年 第26頁

作者︰西嶺雪

「我們已經通知保險公司,希望可以對您做出補償。拍賣會的事兒,我也安排了人手……」

我不耐煩地打斷︰「我不是說玉,是說宋詞和元歌。她們現在怎麼樣?」

何某要愣一下才想起來回答︰「還在警察局接受審訊,除非能提供不在場證據,否則起碼還要審幾天,不能探監,不能保釋。」

我一邊太陽穴忽然劇烈地疼痛起來。

第十二章

情願下地獄

秦歸田的死讓我在忽然之間對生命產生了極大的懷疑,如果它可以消逝得這樣輕易而徹底,那麼它又何曾真實地來過?對于死亡而言,他生前是一個第三者或者是一個惡魔究竟有什麼本質上的不同?人們的謾罵與歌頌又與他何干?

生我之前,我在何處?我死之後,去往何方?一個生命像花草一樣依時開放,但是究竟是風吹開花蕾,還是花的綻放釋放了風?

不知道花朵有什麼認識,但是我記不起三歲之前的任何一個細節,那時我已經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已經餓了會哭飽了會笑,可是我居然沒有記憶,那麼我思想到底借助什麼而產生?在生出之前又寄存于何處?是像知識一樣由父母暫且保管,等到日後再不斷灌進我頭腦中的嗎?那麼我死之後,這些知識與思想又還給了誰?他們存在的時候並沒有任何具體的形式,也不該因為一個具體形式的消亡而消失。它們應該仍存在于空氣中的,在冥冥中尋找另一個載體。

生與死的大問題將我糾纏得頭痛欲裂,恨不得從腦子里面伸一只手出來把思路理理清楚,拂去濃煙迷霧,讓我看清案件的真件,還宋詞與元歌以清白。在北京,我統共只有這兩個朋友,如今她們忽然同時被抓,而我愛莫能助。

尤其是,她們的被拘同我有關,因為我的玉。

我們三個人,就像被一道無形的咒語禁錮,有一個流行了幾個世紀的古老游戲在逼迫我們入彀,使我們在完全不自知的情況下跌進陷阱,疲于奔命。

現在,終于有人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可是游戲一直沒有完,我們也就只得為了自己並不了解的游戲規則所驅使,裹脅其中,不得釋放。

她們的同時落難使我越來越堅信一切與仇恨有關,與我們前世的因緣有關。我不能對她們的遭遇袖手旁觀,若無其事。可是,我該怎麼辦?怎麼辦?

我抱住頭,疼得申吟起來。在這種最迷茫無助的心情下,我唯一的念頭,就是想見張楚。

我想見到張楚,在痛苦與煩惱將我吞噬前,不顧一切地想見他。

可是,我不知道該怎樣找他,給他打電話嗎?約會他嗎?不,我不敢。我怕被他輕視。他已經拒絕了我了,讓我再怎樣開口求他?

我來到他校門前的公交車站。

我知道他每天是坐這一趟車上下班的,也知道他今天下午有一堂課,我相信,只要等在這里,我就一定會見到他。不論天塌地陷,我只想,再見他一面。

他下班的時間到了,可是,他沒有出現。

我等在那里,願意將自己化為一尊回首鹽柱,只要,可以等到他。

等到,天荒地老!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天色漸漸地黑下來,人流從密變疏,直到每次車到站只有幾個人上下,仍然見不到張楚的蹤影。

我徘徊在公交車站,心里充滿絕望的孤寂。他講課的聲音又響起在我耳邊︰「中國古代神話,都是些很寂寞的故事,有種悲劇精神,像夸父逐日,像女媧補天,像嫦娥奔月,像精衛填海,充滿孤獨的意味……」

夸父追不到他的太陽,精衛填不平無底的大海,我,是不是也永遠不能等到張楚?這是老天對我的懲罰嗎?罰我愛上一個不可以愛的人?

失望和自卑潮水般將我淹沒。

宋詞和元歌在警局中被審訊,而我,則被自己的心審判。

霓虹燈漸次亮起,末班車也過了,我不知道自己已經等待了多久,總有一個世紀那麼長吧?

秦歸田死了,宋詞和元歌被拘留了,沒有一個人可以幫助我,安慰我。在這廣闊的世間,我是這樣渺小甭獨,而由于張楚的冷落,這份渺小就變得更加刺傷。

四肢僵硬地,每走一步都會發出「咯咯」聲,我昏昏然地走進一個小巷,有幾個阿飛坐在路燈下打撲克,見到我,一起吹起口哨來。

我听不見也看不見,迎著他們無畏懼地走過去,讓我毀滅吧,讓那個純潔的充滿愛的幻想的唐詩從此消失!讓我從沒有在這個世界上真實存在過。

路被擋住了,有嘻笑聲響在耳邊︰「小姐,一起玩玩?」

我茫然地抬頭,看著那一張張婬笑著的臉。一只有紋青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妞兒,給我來。」意識回到我的腦海中,我害怕起來,推開眼前的人往回跑,然而提包袋被人抓住了,接著,我跌進一個阿飛的懷里,天旋地轉間,無數張嘻笑的臉對著我俯沖下來。

「啊!」我再也忍不住,高聲尖叫起來,抓我的阿飛嚇了一跳,「喊什麼?你想把警察召來?閉嘴!」

「對不起我來晚了。」這時我听到張楚的聲音從天而降,他仿佛突然從地底下冒出來一樣,一手拉過我,對那些阿飛說︰「她是我女朋友,約好了在這兒等我。你們認識她嗎?」

「不認識。是你女朋友,你帶走好了。別再放她出來亂走,勾引人犯罪啊?」阿飛們嘻嘻哈哈地說著咸濕話,張楚一聲不響,拉了我便走。

我呆呆地跟著他,腦子里混亂一片,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又等待得太久,人已經木了,加上剛剛受了驚,我有些轉不過筋。

直到在咖啡啡館坐定了,仍然沒有想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點燃一支煙,默默地吸著,一言不發。

然後,我漸漸清醒過來,將思路理出一個頭緒。沒有道理他會像一個先知那樣出現得那麼及時,剛好在我受到流氓調戲時從天而降,他一定是早就發現我了,當我在站台上等他時他就發現了,卻故意不出現,只遠遠地注意著我。這樣說來,我倒是應該感謝那幾個阿飛了。

我輕喟,低低地問︰「如果不是那幾個阿飛,就算我等到天亮,你也不會出來見我的是不是?」

他看著我,不語。

我再問他︰「我真的,就那麼讓你討厭?」

他搖頭,眼神慘痛,額上青筋湛然,卻仍不說話。

我不忍心看到他痛苦,也不願意再逼他。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不爭氣,是我沒矜持,我該從他面前徹底消失才對。

再堅強的心也禁不起那樣一次又一次的揉搓,折磨著我的,不僅僅是苦戀,還有挑戰道德所帶來的屈辱。我忍住狂涌上來的淚水,低低地,很快地說︰「我明白了,張楚,對不起,你放心,以後,我再也不會纏你了。」站起身,我一分鐘也不耽擱,轉身便走。

他沒有留我。

他怎能留我呢?他的妻子在懷孕,他不可以在這個時候兼愛。他是正義的,他要對他的良心負責。

但是,我的心呢?我的心痛得這樣深切而劇烈,難道就這樣一直等著它徹底粉碎嗎?

上了出租車,已經走出很遠了,我卻又後悔起來。這大概便是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面了,以後,除非十二分精心計劃,只怕再也見不到他。就這樣分手了嗎?

不,不,我要再看他一眼,哪怕,只是背影,只看一眼。

我令司機掉頭重新向咖啡館馳去。也許他已經走了,也許他還在,但是,我總得試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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