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登入注冊
夜間

變成天鵝飛向你 第6頁

作者︰西嶺雪

曲風自知不是王子,更不完美,沒想過要同一個公主做朋友,何況,還是個豌豆上的公主。

同時他想起有一次在後台,他抽煙時隨手將煙蒂丟在地上,無意間回頭,看到丹冰俯身撿了起來——這樣的潔癖,真讓人吃不消。

是從那以後日漸疏遠的。

再來時,已經物是人非。

當他站在她床邊看她,不由自主,總是擺月兌不了那樣一種聯想︰如果不是她及時出手相救,現在躺在這里的人就應該是他而不是她。

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終因我而死。

他又邀請團長去喝酒,團長沒答應,還說,你也別再喝了,還要彈琴呢,丹冰會听到的。

丹冰的病房里有一只鋼琴,琴蓋髹成白色,很雅的一種白,而不是通常琴蓋的黑或銅褐。

琴台上,也有一盆梔花,已經開花了,可是沒有香氣。

就像是躺在床上依然美麗卻沒有生意的丹冰。

花和她的主人一樣,都失了心。

這使曲風終于有一點感觸。他第一次懷疑,自己的梔子可能是丹冰送的,而丹冰對他的感情,也不僅僅是一個小女孩的一時沖動。

他一直忘不掉丹冰跳《天鵝之死》在收場動作前那最後的一望,無限的深情,無限的美。

她好像有很多話要對他說,她的心事,並不像她表面上看起來那樣年輕。

那些沒有說出口的那些話是什麼呢?梔子花知道嗎?

就因為團長說了那句「丹冰會听到的」,曲風便向女乃女乃提出,他要常常來看丹冰,給她彈琴。

女乃女乃答應了。

女乃女乃的年齡其實和曲風媽媽也差不多,但她的確是位女乃女乃,她像一位真正的女乃女乃那樣關心著曲風,安慰他的內疚與落寞,給他講丹冰小時候的故事。她說,丹冰睡後,這屋子實在是太靜了。常常,當她對著大鏡子打盹,就會恍惚看到鏡中有個小小女孩在練舞。那麼小,才6歲,因為孤獨而無助,只有不知疲倦地跳著自己才知道的舞步。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丹冰的童年是那樣寂寞。這使他想起他自己,也是一個沒有父母疼愛的孤兒。

他的血液里,有著四分之一的西班牙血統。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使他自小養成那樣乖戾不羈而又渴望自由的個性。

同丹冰一樣,他的親人也都在國外,不同的是,他們不給他錢。

原因很簡單他是個私生子。

他的爺爺在二戰時參加美國軍隊來到上海,誘奸了他女乃女乃後回到西班牙,留下他女乃女乃,在人們的白眼和嘲諷中屈辱地生下他的爸爸,所以他的爸爸是個私生子;後來他爸爸同他媽媽相愛,已經談婚論嫁了,忽然那個西班爺的富爺爺來信找他,提出如果他肯代表他的家族與另一個富翁家族聯姻,他就可以得到西班牙國籍和一份不菲的遺產,他一分鐘都沒有猶豫就投奔了去,連個地址都沒留下。那時他媽媽的肚子已經很大了,不可能墮胎,只有恨恨地生下他,卻連看一眼也不願意,就將他送了人。

現在,他的爺爺女乃女乃都已經不在了,死在不同的國度,可是他們留下的恩怨卻並沒有了。他們留下了他,也留下了他的私生子的命運。

生命可以結束,命運卻會重復。

他在阿姨家長大,很小就讀寄宿學校,以優異的成績考入音樂學院,直至成為一個芭蕾舞劇團的風流琴師。他彈鋼琴,也拉大提琴,手風琴,甚至吹口琴。

他對一切樂器都感興趣,熱情不亞于丹冰之于舞蹈。

可是他的熱情也是冷的,帶著仇恨,和對生命深深的厭倦。

他從沒有想過自己生命的意義,也沒想過將來,可是當這條命被一個女孩子用自己的生命挽救過一回後,他卻不得不重新考慮生命的價值,他現在是在替兩個人活,不然女孩的犧牲就落入了虛空,變得滑稽。

琴聲響在病房里。

一聲嘆息傳來。曲風驀地住了手︰「是誰?」

沒有人回答。風動紗簾,花葉拂疏,丹冰在床上沉睡。

曲風自嘲地笑笑,是幻覺吧?守著睡美人一樣的丹冰,特別容易產生幻覺。

接著又是一聲嘆息。

這次听清了,卻是女乃女乃。

女乃女乃穿著綠色暗花的絲絨旗袍,端著一杯紅茶站在門口,輕輕說︰「你也彈了很久了,累了吧?喝杯茶,歇一歇。」

那時,曲風比任何時候都更想誠心誠意地叫一聲︰女乃女乃!

第四章

天鵝湖

我又給你寫信了。

我知道這些信都是發不出去的。但是也許很多年後會有人看到它們。

有人看到它們的時候,我一定已經不在人世了。我的身體在土下風化,或者,飛做天鵝。

可是這些信還在,于是我對你的愛也還在,像耶酥釘在十字架上,當我在紙上寫下對你的愛,我的心也就釘在了紙上。

這些紙拿在別人的手里,一拿起就變了灰,散在風中,風一吹,就空了。

我的愛也空了,靈魂得到飛升。

如果我不再愛你,我會變得很輕松。輕如天鵝。

摘自阮丹冰《天鵝寄羽》

丹冰醒來時,發現自己在湖邊。

天鵝湖。

荒野密林的深處,綠柳成蔭的湖岸,岸邊是鮮花爛漫,鳥語呢喃。湖面上青萍聚散,荷葉連天,有無數天鵝在其間冉冉地游。

天鵝,真的天鵝。

丹冰在動物園看過天鵝,專心揣摩過它們的姿態,並將它融進舞蹈。可是,這樣近這樣真切地看到一群野生的天鵝,這還是第一次。

天鵝們在湖上嬉戲,優游爾雅。一層淡淡的綠煙浮動在湖面上,隨著風的吹拂時聚時散,變幻無窮,像一個做不醒的夢。湖底青荇搖曳,引得魚兒不住地接喋。有風將岸邊的落花吹了到水中,載浮載沉,漸行漸遠。

丹冰艷羨地看著,目奪神馳,只覺水光雲影,搖蕩綠波,不待仔細尋味,卻已變幻于無形,真是畫里也描繪不出的美景哦!她不是一個擅詩的人,可是此情此景,卻使她想起一首極古老又極簡單的詩來了

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如果可以將「魚」字改成「天鵝」,就更恰當了。她撐著地面想站起來,忽然發現自己居然沒有手,她的手臂化成了兩只翅膀,而她的腳,腳趾粉女敕透明,趾與趾間長著小小的蹼,她驚叫,卻說不出話來,她的聲音是一種鳥鳴哏哏!哏!哏哏!

她變成了一只天鵝。一只不折不扣的真天鵝。

丹冰張著天鵝的翅膀奔至湖邊,在水面投下自己的身影︰小小的冠,小小的喙,完美的雙翅,還有完美的蹼,她真的變成了天鵝!

臨波照影,她細細地想回頭,想到舞台上最後的演出就再也想不下去了。記憶里的最後一個片斷是《天鵝之死》里那個淒惋的收場動作,雙臂擺合,愈伏愈低,漸漸合攏羽毛,宛如安靜地睡去。

再醒來,黃粱已熟,而她,變作了天鵝。

今夕何昔?此地何地?是她撞進了時間隧道?還是已經重新轉世投胎?這里是世外桃源亦或綠野仙境?如果再回到人間,不知是不是已經百年?

天鵝們看到有新伙伴加入,並不見得友好,一齊對著她示威地鳴叫哏!哏哏!

丹冰听出了那語氣中的憤怒和不歡迎,卻听不懂具體的含義。她委婉地解釋,想向它們表示自己並沒有惡意,可是哏哏,哏哏。她發出天鵝的鳴聲,可仍沿用著人類的思維方式和語言習慣,她是一個異類!

她啞住,知道自己做了一只「夾生天鵝」空有天鵝的身體,可是思想,仍然是個人,是那個跳舞的小泵娘阮丹冰。

上一頁 回目錄 下一頁

單擊鍵盤左右鍵(← →)可以上下翻頁

加入書簽|返回書頁|返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