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過這麼多話,我怎麼記得?!」
「但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卻牢記于心!」她的淚驀然滑下。「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任隨風再度重復。「八年前,你根本當我是小孩,對我的童言童語又怎會放在心上?」
「我沒有,我知道你喜歡彈琴,我甚至跑去學了!」他叫喊。
驀然,她大笑出聲,配上那沙啞的嗓音,更顯淒涼。
「彈琴嗎?」她在他眼前打開兩手,讓他看清楚他一直沒注意的掌心——一雙布滿疤痕的掌心。
那些疤痕,是八年前,她被他強要之前,阻止他自殘時,徒手握住那柄利刀造成的。
「我根本不能彈琴了,龍始。」她笑得淒冷。「那時候,我用力握著刀子,被刀割端了神經,但你沒馬上找醫生為我處理傷口,反而強暴了我!你強暴我!」她激烈地指控。
那兩個字像一把大鐵錘,重重地擊中了龍始的心髒,他從沒想過她會當面說出來,這對彼此都太殘忍了。
「別說了——」他逃避地不想听。
「就因為那半小時,拖延了我救治的過程,我的手指不能再靈活地游走在琴鍵上。我做了兩年多的物理治療才可正常地工作,但要靈活至彈琴,根本不可能!我再也不能彈琴!」她的淚水急速地落下,快得來不及抹掉,另一顆又落下。
「我……」龍始不知道她會傷得如此嚴重。
「龍始,你以為這就是我長久以來所渴望的?」任隨風如果仍有一絲希望,也在他的目光下毀滅。
所以,她再一次大笑起來,笑得失去了理智,失去所有感覺。
「我還期望些什麼呢?」她輕聲自問,情緒過分激烈的下場是再度暈倒。
她,還期望什麼?又可以期望什麼?
☆☆☆
任隨風足足昏迷了三天才醒來,要是她再不醒的話,龍始不把醫院炸了才怪。
但醒來的她,卻木無表情,不哭不笑,只是呆呆地坐著。
任他怎麼哀求,怎麼咆哮,她仍是那個沒有表情的表情。
後來,他讓孩子來見她。
但是——
「怎麼了?哥哥?媽媽怎麼了?」任隨汝怕了,媽媽以前一見到她,一定會抱抱她的。
「沒事的,媽只是累了。」任隨吾花了很多時間才安撫了妹妹,讓楊管家把妹妹抱出去。
「連你們也沒用了。」龍始失笑起來。
「是你的錯!」任隨吾指控。「我不管你對媽做過什麼,但好好的一個人,你卻把她弄成這樣!」任隨吾再小,也知道母親是病了,而且是精神出了問題。
「我就算有錯,也用不著你來指責我!」這小表連基本的長幼尊卑觀念也沒有。
「怎麼?你認為我沒資格?龍大少爺,別忘了我是任隨風的兒子,母仇子報,我比任何人都有資格!」
「而我呢?我是你爸!」龍始的心情已極度惡劣,經任隨吾這麼一搞,就更接近崩潰邊緣。
「你以為我會承認一手破壞我家庭幸福的人是我爸?」任隨吾冷笑。
「家庭幸福?開一家小咖啡店,賺的錢只剛好足夠維持家中開支,又有什麼幸福可言?」龍始冷笑的表情和任隨吾一模一樣,像得過分。
看著他冷笑,任隨吾瞪大眼楮,然後笑了,笑龍始的無知。
「難怪媽不要你,你根本不了解她。」任隨吾的聲音淨是挑釁諷刺。
「我怎會不了她——」
「哦,你了解她了解到連開咖啡店是她的夢想也不知道?」任隨吾因為得到優勢而笑。「一個人可以一圓自己的夢想,生活再苦也會幸福,何況我們生活根本不苦!」
我的夢想,是和最愛的男人快樂地過一輩子,開一間咖啡店平凡地生活……
龍始的瞳孔猛地收縮。
你連我追求的、要的是什麼也不知道……龍始,我們的差距太大了。
「你一直不了解她要的是平凡,一昧以為自己愛權勢、愛那種萬人之上的感覺,她必定會和你一樣,但你有沒有想過,媽媽要的是平凡?」
我有說過,龍始,八年前我就說過!但你又說了什麼?
他說了什麼?他……
我像是會為那十來二十塊前的咖啡而賣笑的男人嗎?
那時候,風的眼神是失望!
「她的出身你是知道的,有那種父親,你說她會想要權勢和金錢嗎?她要的,是平凡!」
所以昨晚明白了彼此之間仍有距離之後,她放棄了他?逃離不了,就讓自己的心靈逃離,永遠封閉自己?
不可以!
他不準她這樣待她!面對面說清楚不可以嗎?為什麼她昨晚不說?為什麼要悶在心中?
但說出來,他就會諒解她、遷就她嗎?現在擁有的一切,不全是繼承而來,大部分是他掙回來的呀。這麼多年的心血,他怎可說放棄就放棄?他待她這般好,她就不能體諒他嗎?
對,她要體諒他,她一向體諒他的,一直是這樣的!她喜歡開咖啡店,他讓她開,開夠一百間咖啡店,甚至上市也可以,她喜歡就好……
她不能就這樣避開他!不能!他一定要和她面對面說清楚!
但要怎麼弄醒她?
視線觸及另一個自己,龍始的眼光變了,有種奇異的期待。
風,一直緊張孩子的,就像上次,隨吾被他踢傷的時候——
「隨吾,要風醒來很簡單的。」龍始笑了,很慈祥很慈祥。「只要你乖一點,听我的話就行了。」
任隨吾發現他的眼光有異,覺得有點不對勁,心知不妙,馬上要跑,但龍始已俐落地揪起他的衣領,用力甩了他一巴掌道︰「乖,你叫出聲,風就會醒了。乖,叫出來。」
「你……」這個人根本是瘋子!
但沒有,任隨風沒有醒過來,仍是呆呆地望著窗外。
「爸!」龍萌月抱著鮮花來探病,卻被父親的舉動嚇呆。
見龍始沒有停,下一巴掌就要摑上兒子臉上,龍萌月馬上阻止他,現在爺爺看重隨吾,若爸再打隨吾的話,那爺爺便會——
「滾開。」龍始甩開龍萌月。
那力量大得使龍萌月向後跌,撞上桌角,額角馬上涌出鮮血。
「爸……我好痛……」她被撞得頭昏眼花。
但龍始根本不關心女兒的死活,只求最愛的女人蘇醒。
龍萌月只覺淒涼,任隨風說過,只要變強,爸就會疼她,但事實呢?隨吾是任隨風生的,而且很強,但爸爸也舍不得愛,何況是她?混亂了多天的思緒終于在這一刻變得清明,狠下心,決定了自己的路。
「大哥!」龍余一進房,便被房內的景象嚇了一跳,馬上上前阻止。
「放手,只要再一下,風就會醒了。」他掙扎著,沒有理智的力量大得可怕。
趁著他們糾纏時,任隨吾困難地移向就在身邊的母親,緩慢地爬到她懷中。
「媽……」他的嘴角被打裂,不斷涌出血水。
任隨風仍是沒有半點反應。
「媽……」任隨吾失望地再喊,但母親仍是那樣子,他不懂呀!媽這麼好,怎會活得這般辛苦?一時間,任隨吾再也受不了,哇一聲哭了出來,哭得極慘。
「大哥,看你干了什麼!」龍余大喝。「醫生,醫生,這里有兩個傷者!」
龍始掙開龍余的手,才想走近任隨風,卻被任隨風的淚嚇了一跳。
她仍是呆望遠方,但那雙沒有情緒的大眼卻不住地掉淚,一雙手輕輕地抱住任隨吾——她終于有反應了。
「隨吾。」龍始馬上想重施故技。
「大哥,你根本是瘋了。」龍余一見他又想亂來,便和他扭打起來。
瘋,他是瘋了,是風逼瘋他的,現在,他卻反逼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