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慢慢地渗出血丝,一点点冷在夜风里,交映着五彩霓虹的灯亮,生出一种诡魅而残酷的美。任淮安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道:“你说得对,我没资格。”
低沉而压抑的嗓音萦绕耳际,她的视线停在他略具忧郁的脸上,看进一双深情的眸子。这是个成熟男人。只是,为什么她不能爱上他?泪水涌出眼眶,滑下脸庞,滴落衣襟,溅飞地上。丛小河掬手成拳,抖擞着,柔弱得如风里一粒尘埃。
任淮安伸出臂弯,两片翅膀似的衣袂温柔地将她包拢起来,“我真的没有资格了吗?”
她的面颊贴上他宽厚的胸膛,听着他一声声不规则的心跳,竟然感到片刻安宁。对这个男人,她真的没有动情吗?怪只怪,心里放着秦玄,其它的爱由不得她自主。
“小河……”这个让他情迷心窍的女子,他该拿她怎么办呢?犹如梦呓般的呼唤轻轻地、缓缓地印上她的嘴角,送入她的口腔。
两种气息交融,融成一个缠绵热烈的吻。
“任淮安──”一声低喟,她终是没有反抗。也许她要的只是一个吻,只是一个吻,为挽救几乎已荒芜的青春。
第五章
和去年春节的开工仪式一样,照旧的狮舞庆贺,兆意来年。
丛小河在人群中寻找秦玄的身影,众多女孩如花丛,秦玄像只多情的蝶,与花相戏。隔着遥遥的距离,她的视线接上他的双瞳。他也在看她吗?还是看她周遭飞扬的花片?苦笑一声,她避开他的注视,在冷湿的风中看一片片烟火纸絮飘落,心绪亦是如斯浮荡。
秦玄的眼神随着她的回避而瞬间黯然。他伸出手,接住飘落眼前的碎纸末儿,红红的,有新年的喜庆气息。可他的心却在低谷,有酸也有涩。
丛小河──沈霓──竟是母女。如果告诉她,他冷淡她只因为她是沈霓的女儿,结果会如何呢?将纸末轻轻弹开,目光再次投向丛小河,原来她连背影都那么酷似沈霓,孤然而傲气。他到现在才发觉。
开工的第一天,事情并不多。公司扩产范围已经定下来了,今年的年度预算并不难做。她在去年的报表上适当地增加某些费用的支出,开会用的资料就这样准备好了,这时身边的个人专机响了。
“喂?”淡漠的口吻。按经验,会打这个号码的都是熟人而非客户,那么她也无须假装热忱。
“是我。”
“哦。”她知道是任淮安。这种略微沙哑的嗓音提醒她昨晚与他共拥的一个热吻。
“我要见你。”
“昨天不是见过了吗?”
“中午一起用餐?”
“我的午餐时间只有半小时。”
秦玄走来,朝她打了个手势,“总经理叫你到一号会议室。”
“晚饭呢?”任淮安不厌其烦地问。
“加班。”心不在焉地应道,电话在不知不觉中挂断了。她看着秦玄,心绪起起伏伏。
秦玄立于旁边,戏谑般地弯起一抹浅笑,“男朋友的电话?”
“不、不是。”有点心虚,她不敢看他的眼,“我要开会了。”说完便向会议室走去。
“昨天找不到你。”秦玄的声音响在背后。
“呃?”她立直身子,感觉背部汗毛竖立,“有事?”
秦玄哼了一声,拂开刘海,语气平淡地陈述:“没有。只是听说你跟一个男的约会。”
她转身看着他,“谁说的?”
“他送你回来?”
“你──怎么知道?”仿佛偷情的妇人被抓了把柄,冷汗如毛毛虫蠕动于脊背。
“精彩、缠绵、感人的经典情爱镜头总不能错过吧?”
丛小河张开嘴,忘了呼吸,“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我自己懂就可以了。”秦玄作势离开,又调过头来,扬起半边嘴角,邪邪地笑着,然后边走边说:“哦,对了,昨晚我和高若妍在那家意大利餐厅吃饭,感觉不错哦!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老天!
她退倒几步靠在一面墙上,心中仿佛打翻了五味瓶。
???
“丛小姐,真的不接?”
“不接。”头也不抬一下,丛小河把会议记录初稿扔进废纸篓。
“已经是第五个了耶。”总机小姐不耐烦地道。每天接进来的电话多如雨水,同一个人在短短的半个上午打了五个电话来烦她,那真是欠骂。
“就说我忙。”拨着电话,她向总机小姐示意她真的是正在忙碌着。
总机小姐瞪了她一眼,对着无绳电话吹了口粗气,大声叫道:“丛小河小姐说她非常非常非常的忙!请你不要再打这个号码,OK?!”
丛小河哑然失笑,感激地对她做了个“V”手势。
她知道这样还是逃不过的,如果他继续拨打的话,她的办公电话在下班时间会自动接到她的手机上。而下班后,她总不能像现在这样将手机关掉,上司随时都会传呼。
熬过了下午的几个小时,怕任淮安像上次直接到住处找她,晚上她干脆去公司的职员图书室看书。
秦玄也在。他站着翻阅日文杂志,上身一件皮质黑色大衣,配衬黑色牛仔裤,显得放荡不羁。
然而这却正是吸引丛小河的所在。她拢拢衣服以平静自己,尽量表现得淡然,心狂跳着。她没想到他会在这里,拿起《奇形怪状之人物》中文译本,一言不发地坐到一旁。
村上春树,是跟秦玄学习日语时他推荐的作家。只是秦玄不知道,因为他,她连阅读书籍的类型都随着他的喜好而改变。
秦玄抬头看了她一眼便迅速调离视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图书室静得只有翻书声,空气冷且令人窒息。丛小河站起来准备离开,她受不了这种无形的压抑。而压抑,是来自于秦玄。
走出门口,她急急地奔下楼梯──
“小河。”秦玄叫住她,手里拿本书。
“嗯?”丛小河回头,看见秦玄踏着阶梯一级一级步下来,眼睛定定地锁在她身上。这使她很不安,同时又感觉莫名地惊喜。
“出去走走?”他问。
“哦。”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眼神,因为只有那个任淮安才会这样。任淮安说他爱她,那么秦玄的眼神,代表什么?
她跟在他背后,折下楼梯,走到街口,突来的冷风使她深呼一口冷气。
秦玄一直走,脚步极快。丛小河跟不上他,两人的距离遥遥相隔。知道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他了,她站在原地不动,等他回头。
可是秦玄没有。路灯下,他的步伐急速。
丛小河不明白他什么意思,静静地等着,却没有办法生气。入夜的风很大,秦玄的背影已经消失了。背着路灯,只有不远处的两盏仿似汽车前灯的光点若隐若现地照亮她的固执。
她的固执是对秦玄的坚持,这种固执与坚持自从遇上他后一直都不曾改变,只是秦玄,他知道吗?她不禁为自己悲叹。
“你的确与众不同。”如鬼魅般,秦玄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他其实只是站在暗处看她,并没有走多远,他想知道,独自一人置于黑街上,她会如何反应。他以为她会惊惶、大声叫喊或骂声不止。谁知她竟只是沉默不语。
达民告诉他,丛小河倔强得让沈霓无可奈何,她对自己认定的人和事很固执。达民说:“她们的母女关系已经够僵了,沈霓不断尽力地改善都无济于事。”达民又说:“好不容易,丛小河才愿意主动打电话回家,秦玄你不要插进去搅和。”
不要插进去搅和。秦玄苦笑,如果丛小河知道他和达民的关系会如何呢?
丛小河转过身看着不知由哪个方向绕道而来的秦玄,风翻飞起他过肩的头发,一根一根飘荡,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她的心却为此悸动。秦玄,他就是这样切入她的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