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她轻唤他的名,心头溢满温暖。
温暖在内心深处发出撞击,带着遥远的记忆流淌而开。记忆,有着鲜少而深度的关怀和照顾。她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以为不能再想起的片段,就这样清晰地重现。
她凝望着他,显得有些失神。
“非羽,你要不要紧?”察觉她神情恍惚,李洵不禁关心地问。
“嗄?”非羽轻微一愣,旋即淡淡地笑了笑,“不,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人?”
“嗯。”她微眯着双眼,带着些许追怀的口吻说:“一个朋友。突然感觉非常熟悉、非常地清晰,不知道为什么?”
“是吗?那是怎样的人?”
“他是我大学时代的朋友,也叫李洵。”非羽将他微扬起的眉,视为听到有人与他同名同姓的惊奇。“忘记是什么时候了,他好像也说过不是我的错这句话。”
李洵着实震惊,没料想到她依然记得这件事,他以为非羽早忘了他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和刚才一样,有一种非常温暖安全的感觉。”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他想知道过去的自己在她眼中是何模样。
“他是个……”非羽甩了甩头,“我不擅长形容一个人,只不过感觉上他是个温暖的人。虽然他对自己缺乏信心、做事畏缩、任劳任怨,不过,他是我的朋友。”
“非羽?”李洵不敢置信她如此坦然真诚的态度,原来多年来认为非羽否定自己价值一事,不过是庸人自扰、自卑心作祟的结果。他不禁要怀疑,自己和非羽之间究竟有着多少误会和判断落差?
以为非羽是幸福的,所以以伤害她来报复。
以为非羽否定过去他的价值,却不知道非羽视他为朋友。
以为自己是痛恨着非羽,才忽略了什么是在乎的感受。
“怎么会想认识他的?”
“咦?”非羽眨了下眼,略带惊讶的看着他。
“怎么了?”李洵不解地问。
“因为他也问过一样的问题,只是那时候我回答得太仓猝,总觉得似乎做错了什么。其实我想认识他,也许是不了解吧?我想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默默承受所有不合理的对待,而不做反抗?”她深深吐了口气,颇有感触的说:“我就做不到,无论如何勉强自己也做不到。”
李洵伸手温柔地后拍她的发,轻轻地说:“因为他也来自一个破碎的家庭,有一个被否定的童年,所以害怕、畏缩,对自己缺乏信心。”
他想起过往,想起被否定、被厌弃的过往,想起哭得伤心欲绝的母亲,还有永远传达不了的心声,这一点一点构成了遇见非羽前的自己。然后想起他们的相逢,那么多的误解和怨怪,终于一点一点地完成了现在的一切。也许,这就是人生吧。
“不过,我想他会成长的。”他认真地说,也像是告诉自己。“一定要慢慢懂得心中真正的感受,懂得不伤害任何人的幸福,懂得对自己有信心,也懂得相信重要的人。”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非羽睁着困惑的双眸,好奇的问。
“我猜的。”李洵淡淡地说,唇边缓缓浮现一抹微笑。
他的微笑似有丰无法形容的魔法,非羽难以移目的注视着,从内心最深处升起温柔的感动。
和这样的李洵在一起,就好像能够看见幸福的分子如光芒般盈盈洒落,好像存在的每一分钟,都有了加倍的价值。非羽由衷地这么以为。
???
非羽心情愉快的回家,感觉路上的景物都添加了些许温柔感动。然而,这样的心境在她探身由信箱拿取信件时,彻底改观。
从信封内跌落而出一小块八卦形的黑紫色金属片,她的心中倏地浮现几许危机感。抽出艳红的云彩纸,讶异于那是张喜贴。
“难道这是……”她打开喜贴,果如预料中,上面写着她的婚宴时间、地点。这就是非翊所说的尽快逃走的婚约吗?这么说来,父亲已经找到她的下落了。
非羽有短暂的呆愣,然后是急涌上心头的不平衡。不管非翊说过什么,她依旧无法释怀,无法告诉自己不做任何反抗辩驳。如果父亲要公开伤害她,那自己有什么不该反抗的理由?如果就这样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那岂不是自己否定了自己的价值?
她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捏紧掌中的喜贴,她不再犹豫地走出公寓,拦下计程车,朝着兑家而去。
突然之间,她能够明了当年孱弱的母亲是抱持怎样的心境带着他们重返兑家。那是一种尽避明白不会有更变的可能,却又不愿意就此作罢的尝试。不管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当兴起这样的想法时,内心里其实是不安的吧?
因为没有人知道未来会是怎样的颜色,我们才会不顾一切地用尽所有可能,是这样吧?
第七章
看到兑家宅邸的刹那,就如同遥远记忆里初睹这宏伟建筑一般,非羽的胸口有着即将被吞噬的强烈幻觉。紧抓着掌心里有若诅咒般的金属片以及红贴,她的心里充满混乱的情绪。
她像是闯入者似地一路穿越花园前庭,在踏入大厅时,看见迎面而来的管家以陌生的目光扫视许久,才迟疑地询问:“小姐,请问你是?”
“兑非羽。”虽然没有半点犹豫地答复,然而非羽却感到悲凉可笑。这就是她的家?
所谓的家,只要是一同生活、一同分享喜悲,那么,即便是没有血缘关系,却仍堪称完整。反之,即使在血缘上密不可分,彼此的联络早已截断,那么一切正如同排演欠佳的舞台剧,徒留下标笺角色的冷清吧。
非羽望着表情瞬间变得僵硬的管家,撇撇嘴道:“告诉我爸,我有事情找他谈。”
避家闻言,脸上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我会转告老爷的。请大小姐到会面室稍候吧。”
“不,我和他在这里说就可以了。”非羽加强语气的说。会面室,如同询问罪犯的房间,除却一面以强化玻璃为隔间效果外,只留下死灰色的墙面。那是父亲和他们兄妹三人逼不得已需要沟通时的空间。
非羽痛恨那里,无论如何也磨灭不去存在于那空间中的绝对的嫌厌。
“不在会面室恐怕不行,这是规定呀,大小姐。”
“要在哪里谈话是我和他的事情,你只要负责传话就可以了。”非羽再次抬高音量,以不容违抗的语气强调。
“大小姐——”管家还想再说什么,一声冷漠而不带情感的语句乍然响起。
“已经来了是吗?还是这么意气风发。”称之为父亲的男人突然出现,就像她记忆中没有丝毫温度的面无表情。他挥了挥手,管家随即退开。
“这是什么意思?”非羽扬了扬手中红贴,将它抛到地面。
“兑非翊还没向你通风了信吗?”男人一派优闲地拾起红贴,无情无绪地说:“那我解释给你听好了。这是你的结婚请贴,明白了吗?”
“为什么就连我的婚姻你也要干涉?”挑起眉南问,“太荒谬了,你以为我是你的傀儡女圭女圭吗?”
“不,我没见过这么?嗦的傀儡。”他的语调听不出一丝足以称为感觉的东西。“只不过,我有办法让你乖乖听话的。”
“这样有什么价值吗?折磨我对你有任何好处吗?”这是非羽深埋心里许久的问题。“我已经自动消失在你面前,不是吗?这样还不够吗?”
男人凝望了她一眼,双瞳因岁月的洗涤已成浅薄失温的淡紫。“你过得不错,你以为那会是我所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