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红火席卷,要是再不抽身,恐怕连他自己都要赔进去了。
连胜高声斥令:“退!”他与地上挣扎起身的汉子们跃上墙头。他向殷毅恨恨说道:“你等着,我会要你付出代价!”
语毕,五条人影遁逝在黑幕中。
殷毅丢下钢刀,疾步奔向曲儿。曲儿仍旧是那样震慑不动,僵着一脸的莫名与惊讶。
“曲儿?曲儿?”殷毅急声叫唤,两手在她肩头用力摇晃,企图唤醒她。
再不走大家都要死在这儿了!
任凭殷毅如何叫唤,曲儿仍旧没回过神,不得已,他猛地大喊:“你要阿爷死在这吗?”
曲儿倏然睁目,陡然惊醒,声音残破的讲着:“阿,阿……爷……”
一把负起阿爷的尸身,一手挟过细瘦的曲儿,他转脸向跌坐在地上的小桃儿说:“跟着我!”当即住后门隙缝钻去。
烈火烧焦了殷毅的袖摆衣角,同时,也烧掉了曲儿一颗热情的心……
殷毅终究是慢了。
孟七巧走进偏厅,轻声一叹,“她还是没说话吗?”她黛眉紧蹙不放。
殷毅颓然摇头。
人是救出来了,可心呢?
这两天来,曲儿不吃不喝、不言不语,甚至连任何的肢体动作也不见她有过。对于阿爷的死,孟府上下无一不感欷吁;对于曲儿,人人也都替她难过。可烧毁的房宅计画重建,倾乱的院落也必须整顿,每个人都有任务在身,谁也拿不出多余的时间来陪伴安抚她。
除了殷毅。殷毅在这儿守了她两天。
见到曲儿现在这副失了魂似的模样,殷毅除了不舍还是不舍,他恨自己无力为她做些什么,也恨自己没救出阿爷,更恨自己只能待在她身边看着她独自一人承受所有伤痛。他究竟能为她做什么呢?
殷毅问道:“小桃儿有说什么吗?”
对于小桃儿为何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阿爷的屋里,人人都感疑惑。
孟七巧微微点头,“她说,她到下人房去找阿爷是希望他们离开孟府。”
殷毅听了,剑眉一沉。
七巧续道:“因为小桃儿觉得曲儿到孟家来后处处得宠,就连我都会偏袒她,更重要的是,连你对她的态度都是那么的截然不同。
其实,小桃儿的心意殷毅哪会不知?不过对她,殷毅从未思及男女情爱,但怕伤了她,所以未曾点破。她会有此番举动,他就是想怪,也于心不忍。
截然不同?他心中有丝奇异,为何七巧会用这四个字?
孟七巧又道:“现在说这话或许有些不近人情,但是此刻时至夏末,却仍旧热浪如潮,要是让阿爷的尸身再这么搁置下去,恐怕就要腐坏了。”
殷毅沉声应道:“我知道,你考虑得很对。”他用力一眨眼,随即抬头,“我来劝她,其它的要麻烦你了。”
孟七巧颔首离去。
“曲儿……”殷毅委身向她。
“殷……设大哥……”她终于开口了。
阿爷的死,殷毅自是有着内疚与难过,可听到曲儿终于开口说话,实在是教他难以掩抑心中的狂喜。
曲儿幽幽的转过脸看他,她以那苍白而毫无血色的双唇开口道:“帮我……”她的声音微微发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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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七过后,阿爷被葬在山神破庙后一处幽密之地。
那是从前曲儿每日清早,或心情愉悦时常去的绿水潭。
遣散了不相干的随从,陪着阿爷走最后一段路的,除了曲儿与殷毅外,还有孟七巧,辛皇与詹戎三人。
轻风漫拂,碧翠郁浓的树叶纷纷坠地,摔落的是一地哀愁。
曲儿跪在阿爷的墓前,烧着一张又张的冥纸,动作轻缓平静,就像是做一件理所当然却又事不关己的工作一样。所有的冥纸都被红焰啖咬成灰后,曲儿才恭恭敬敬的朝阿爷的墓碑磕了几个响头,之后便僵在那里动也不动。
众人围在曲儿身后皆不知是该出言安慰或是安静陪伴,此刻的山涧中,流动的气氛宛如一片死寂。
一会儿,曲儿又朝阿爷磕了响头。
她摇摇摆摆的站起来,彷佛随便一抹清风就会将她吹倒。
殷毅轻轻靠在她的身边,扶住她的肩膀。他看不出此时曲儿苍白的脸上究竟是何种表情?是忧?是悲?还是一抹比绿水潭更为深沉的伤痛?
曲儿以毫无波澜的语调开口:“小姐……”她从怀中掏出十来张黄纸,“阿爷临走前,特别吩咐曲儿将这东西物归原主。”那时这十来张纸被曲儿给压在身下,是以没被连胜抢走。
孟七巧不解的凝敛眉睫,她伸手取饼黄纸,“这是……”
“凄霞剑谱。”曲儿出口释疑。
众人间言一惊,就连殷毅也免不住诧异。
孟七巧奇道:“怎么这剑谱会在你身上?”
曲儿毫不隐瞒的将当年事情的原委向在场众人告知,一时间,竟没有人做任何反应。
“阿爷为了当年犯下的错一直懊悔不已,现下曲儿不能替阿爷乞求孟家原谅,只能替他将东西交回。”曲儿说着,语调平淡得不能再平淡。
阿爷会嘱咐我物归原主,必定就是想为当年的贪念赎罪吧!
孟七巧凝目摇首,她眉峰拢聚,浅声说道:“不,曲爷能为自己的过失反省并试图弥补,就让人明白他老是位勇敢的好人,相信我爹爹一定会原谅他的。”
曲儿忽然跪了下来,“谢谢小姐。”
七巧忙将她扶起,“别这样,别这样。”她的眼眶里蕴满了泪水,却半点不敢流下。
曲儿重新跪回墓前,不再说话。她背对着众人、低垂着螓首,谁也不知道此时的她心底想的是什么。
“你们先回去吧,我留下来陪她。”殷毅遣开孟七巧等三人,与曲儿一块跪在阿爷面前。
曲爷,原谅晚辈没能将您救出,让您教那些恶徒杀害。晚辈一定会为您讨回个公道!殷毅在心中立下誓言。
还有一事,晚辈知道您老一定万分忧心曲儿,今后晚辈会代替您好好照顾她,希望您老在地下能够瞑目,不用再挂念了。默祷过后,他诚诚恳恳地磕了头。
“殷大哥。”忽然,曲儿双跟紧凝着墓碑开口说话。
“曲儿?”殷毅转脸向她。
“阿爷……是个好人。”她轻轻坐了下来。
绿水潭涧绿水潺潺,碧波旋流,清风徐凉。曲儿和阿爷两人在这好山好景之处住了好些个年头,虽然没有富裕的生活,却有许许多多甘甜的回忆。
回忆,是啊,这一切都已经成了回亿了。
“当年要不是阿爷在野地里捡了我,曲儿现在不知道是变得什么模样……以前的日子好苦,我还小的时候,常有一餐没一餐的,可阿爷待曲儿真好,虽然手脚给废了,但还是想尽办法养我……后来我渐渐懂得人情世故了,要不是我坚持,就算是乞讨,阿爷一定会拖着命去做的……”
曲儿身子渐渐软了下来,像是四肢百骸的气力全都散了似的。
“曲儿……”殷毅心下侧然。
他是看过贫穷,但他没经历过。他知道贫穷的意味,但他不知道贫穷竟是如此磨人。
曲儿所说的,是他既清楚却又陌生的环境。事实上,他根本无从体验,然而在这一刻,却像是有千百张墨色已干涸的画纸在他面前顺序飘荡过来,画中的人物除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爷子外,还有一位小泵娘。
七岁,十岁,十三岁;十五岁、十七岁……而那个小泵娘就是曲儿。
曲儿,这令他心疼又怜爱的姑娘。
“阿爷,一直拿我当宝……他一直拿我当宝……”曲儿缩着身子发抖,“阿爷……阿爷……他一直一直……”她的声音发颤,不久开始哽咽起来,“阿爷他,他替我挨了那一刀!他替我挨了那一刀!”她猛地哭喊了出来,犹如溃堤般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