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我来是有些事想告诉你,也许你能谅解他的一些作为,不再怪他。”
“我不怪他,是我不好。”
“不是你。”钟志伟思量了半晌,道:“你知道他大学时曾有个女朋友?”
“知道,他们很相爱。”她依稀还记得这一段对话。
“你也知道他们没在一起,是因为他女朋友出了事?”
“……”她惊讶摇头。
他扶了扶眼镜,欲言又止了一会才说道:“他女朋友是死在手术台上的。”
她捣住嘴,错愕不能言。
他长叹口气。“那天由他操刀,原本只是一个小手术,阑尾发炎,很快就可以结束,任谁都不会怀疑这点。她这么健康,连感冒都很少服药,平时运动量也够,发炎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没想到,我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没有人知道她有严重的麻醉过敏。实施麻醉后不久,她就开始呼吸道痉挛,血压快速下降,我们急救了一个多小时,她还是走了。你不会相信,进手术室前他们还在商量,手术后要去哪里度假,结果却是这样残忍。他连她的父母都无法面对,他认为这是他的疏失,没有做好术前完整的过敏史调查,我又何尝不是。担任麻醉的是我,并不是他,责任不该他一个人扛,但他毅然辞去医师工作;他父亲瞒着他私下补偿了一大笔钱给家属,还包办了后事,希望他们别提告,用了一切关系防止消息走漏。医院每天都有人生生死死,事情很快被淡化,我因为他父亲的帮忙也转了院,没有留下不良记录,但他却再也不能拿刀面对病患了。他曾经是这么优秀的一个外科医师,却长期要靠安眠药才能闭眼,本来以为他转到商界,事情会好转,但并没有,他还是常找我拿药。我知道他每年准时去墓地看她,他就算谈笑风生、玩世不恭,女朋友没停过,不再提起往事了,心里那块结也没打开过,何况他根本不喜欢从商,他其实是在应付生活,后来遇见了你,他就很少来拿药了。我暗自庆幸,他该有好日子过了,直到三个月前,他来找我聊……”
他停顿下来,抽了两张面纸给她,她的被褥已被泪水浸湿了一摊。
“他对我说,他想出去一趟,不想替宋家勉强工作,他想认真面对一切,他也希望你能如此。他人不在你身边,也许你压力小了,事情就可以想个透彻,是不是愿意和他生活下去,不须再辛苦逃避、左右为难。他在等你的答案。”
“答案?”她大为惶惑。“我不和道他何时问过我啊。”
“唔?”他一脸讶异。“这我就不清楚了,他说他会留信息给你啊。”
“信?”宋子赫知道她不喜欢、也没空上网巡信箱,也许留了纸信给她,就放在她最容易瞥见的床头柜旁。她这段时间浑浑噩噩,根本对许多东西视而不见,那张纸信或许掉落在家中哪个角落暗缝里被忽略了,而他们都还在等待?
“田小姐,你以前在国外发生的事他全都知道。”他略显凝肃。“他特别喜欢你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你比他坚强又理性。”
“……”她揩去新生的泪水,又是一阵惊讶。
“所以,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消息,请你务必镇定,我还没通知宋家,我想,你应该先知道,也许你能帮得上忙。”
她抬眼盯住他,不再哭泣。
“两个月前,有人引介他参加了国外的一个基督教人道医疗组织,重新受了医疗训练,前往一些内战地区进行救援,当时他还发了信和工作照片给我。他看起来心情不差,生活很充实的样子。我知道那类组织去的地方危险性高,但又没理由让他回来,你也知道他个性就是如此,对他来说,这种工作不会比极限运动更危险,他一旦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了——”
“没理由?”她干笑,所谓的没理由,会是宋子赫在国外迟迟得不到她肯定的答覆后下的决心吧?
“那时考虑想告诉你,又担心子赫怪我,连个信也不给了,所以拖到现在——”他纠着眉,喉结动了动,样子十分犹豫。“我有好几天没他消息了,怎么也联络不上,后来直接连系医疗团的总部,才知道他们在一星期前前往北非被武装分子攻击的小村落救援受伤的村民时,卡车半路遇上了民兵抢劫,有一半的人受了伤,一半的人死了……”
她厉眼瞪视他。“别告诉我他死了!”
“不,他受了伤,送回英国伦敦郊外的一所医院治疗了。”
“所以……他还活得好好的?”她眨回泪水,平静地问。
“也……可以这么说。我是说,和另一半遇难的医疗人员相比起来,这样算很好了。”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她不动声色审视他许久,久得他忍不住取出手帕抹抹额角,她才终于转移视线,不以为意道:“我明白了,那就好。”接着俐落地抽出腕上针头,跳下床。钟志伟怔住,急忙按住她。“你去哪?”
“去带他回来。”她坚决地宣告,摊开手掌。“把地址给我。”
“你别急,你得休息——”
“我浪费掉太多时间了,请你帮个忙,别再叫我休息。”她直挺挺站着,不肯移开手。
十分钟后,她拿到资讯,换回便服,疾步走出病房,门外守候多时的向恩琪挡住了去路。
“恩琪……”她直视对方,不再闪避,她做出了选择。
向恩琪上前环住她的肩,轻声说道:“我都知道。你去吧,注意身体。”
她如释重负地湿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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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走廊太长,长得她以为到不了尽头;没想到领路的红发胖护士中途又折了个弯,让她根本记不清来时路。坐了十多小时飞机,一路无法阖眼,她只能尽量吃,热量足够到可以支撑她不休息直抵医院,等真要抵达了,倦怠靶又临身,她抚着小肮,暗暗鼓舞月复中的小生命:“加油,撑着点。”
“就是这间。”胖护士停在一间病房外,替她打开门,并且体贴地询问:“亲爱的,你没事吧?你好像精神不太好?”
她忙不迭点头。“我很好。谢谢你。”
“别紧张,他现在没事了。”说完朝她鼓励地眨贬眼。
她轻轻移步进房,靠墙那张病床躺了人,裹着白被单,正侧身背对着门休息。那熟悉的身躯轮廓让她泛起了微笑,她蹑手蹑脚靠近床缘,尽量不发出声响惊动病人。
他剪了个五分头短发,看得见的左颊因日晒风吹显得黧黑粗糙,还有若干不严重的小擦伤,右手腕上仍有针管连结着点滴药水。她很快以目测扫遍他的全身上下,确定了他四肢健全好手好脚,立即两手撑在膝上长长透了口气。
黄昏夕照穿透百叶窗,烘照一室温暖安适,她依恋地俯看他良久,脚酸了,拉张椅子靠坐,伏在床边伴着他。她疲倦地眯眼,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渴睡了,而他就在身边,多好!不须再魂萦梦牵。
意识徐徐陷入空白,乍然再睁眼,感到脸被一只温热粗砾的掌轻柔抚摩着,她笑了,抓住那只手,仰头望向已经醒来的男人。
“你来了。”他咧嘴笑开,晒黑的皮肤衬得一口白牙更醒目,笑容依旧帅气迷人,像刺猬般的短发使他看起来比以前更年轻稚气。
“是啊,我来了。”她忍住泪,伸出手,向前搂抱住他的腰,脸埋进他胸前,发现他削瘦了一圈。“你骗了我,不是只有两星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