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上一眼,从后伸出手,左右撑握住她的腰眼,冷不防的碰触令她倒吸口气,那股悸动直达他的掌心,他向前贴近她,嘴唇抵住她的耳垂,像一对浓情蜜意的恋人。“别动,就一会儿。”他柔声道:“你要的安全感,是有人永远在背后支撑你,不离开你么?”
她僵直不动,没有答应,但他身躯的暖度实际包裹住她,他的动作不再造次,她等待胃收缩缓慢,僵硬的背脊松弛,适应了这个普通级的情人拥抱后,她说话了。“不,是希望掌握下一步将发生什么。”
“那--你的人生就不好玩了。”
“你不明白吗?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不同,我不渴求刺激。”
他一放手,她立即回头,坦然与他相视。“说真的,我的确不怎么好玩,我很闷的。”
他执起她的手,闭眼数秒,一副冥想的表情。“其实别人不知道,我内心深处是喜欢闷的。”
“噢,饶了我吧。”她拍了下额头,作出昏倒状,一脸莞尔绕过他走出店门。
他大步伐跟上。他很想告诉她,他说的都是真的。
*****
医院诊间里。
护士将纱布小心翼翼地揭开,一旁原本拧眉观察的年轻医师两眼渐发亮,终至唇角缓缓上扬,咧嘴满意地笑了两声。
“我说过不会有问题的,把最重要的感染和过敏的现象排除,再配合我的专利新药,伤口就能愈合。你自己看看,是不是好多了?”
一面镜子递上,将新的手术成果清楚展现在病人面前,田碧海扶着好友的肩,喜形于色,她仔细观看那片平滑许多的肌肤,忍不住询问新换的主治医师:“那以后的肤色问题--”
“那是属于后续维护保养的问题,耐性很重要,饮食、日晒、换药都要小心,色差很难免,但现在化妆技术很进步,要看出来也得有好眼力不是吗?”医师拍了拍病人的肩,嘱咐护士换药的注意事项便提脚离开。
趁换药的空档,田碧海对那张脸瞧了又瞧,兴奋莫名,她俏皮欢呼:“我的美人又回来了,这个医师真厉害,幸好遇上他。”
“你比我还开心啊。”恩琪亦喜笑连连,但只敢微扯嘴角,以保护右脸。
“那还用说!”
“你的手机震动了。”恩琪指着她的手提袋。
“不碍事。”她连看也不看。
“都第三次了,你没感觉吗?快接吧,也许是店里的事。”
“我把事情都排开了,没关系的。”她愈若无其事,眉眼愈难掩不安。
但来电者似乎穷追不舍,震动太扰人了,她忍了一会,右手悄悄伸进袋里关了机,继续面不改色陪侍好友换药。
重新包覆好伤口,两人牵持着走出诊疗室,恩琪碰了一下她臂膀,善解人意道:“去吧。”
“去哪?”她不解问。
“有人找你,你就去吧,别让我耽误了你。”恩琪再次指着她的手提袋。
“说了不重要了。”她轻蹙眉,又笑道:“回去帮你庆祝,替你做顿营养的美容火锅,好不好?”
“谢谢你,我也很想,但我现在有约了,改天吧,跑不了这顿的。”
“有约?”她竟不知道好友重新在外活动了,恩琪向来避讳包着半边脸出门。
“我和一间公司的企画约好面谈,他知道我的状况,也许可以让我延后两个月上班,现在暂时可以先交图稿。”
“啊!那太好了。”她由衷替对方开心,是不是一切真要好转了?所有的悲伤经验为的是让人更韧性、更坚强?度过了严峻的考验,幸福就指日可待?
“所以今天我们各走各的吧。”
“恩琪,”她喜色微敛,缓下脚步,视线落在鞋尖,语调平常地问:“你还恨那个人吗?”
等不到答案,她抬头看过去,恩琪静静眺向穿堂外的花园,凝神伫足,良久才开口:“碧海,你认为忘记一个人需要多久的时间?”
她不知道。
*****
她不知道忘记一个人需要多久的时间,起码现在不知道;她只知道有人始终不肯稍忘她,或许应该这么说,随时让她想起他是他最乐此不疲的事。
开会前后,三餐饭前,淋浴前,应酬当中,熄灯前,开车途中……只要宋子赫抽得出空,取出手机,接通键一按,她就听见了他的叫唤。
“碧海,送去的料理吃了没?”
“碧海,你猜我对面这个老家伙要叫几个小姐才肯签约?”
“碧海,我要睡了,快跟我说你一整天都魂不守舍在想我。”
“碧海,我刚打完壁球,要去冲澡。糟了,我的二头肌又更结实了,你会不会更不想看我一眼了?”
“碧海,待会轮到我发表看法,我准备叫大家解散,赶快喝下午茶--上头这些人,会开这么长,可以延年益寿吗?”
“碧海,你消失了一个早上,和谁约会去了?”
每一次叫唤,就带给她心头一阵无法形容的暖意;暖意之下,却是如影随形的忧虑,使她在他面前,很难全然轻松展颜。
但是他不在意她反应的节制,心情的保留,时常猝不及防地啄吻她,在众人面前揽抱她,她很少能成功拒绝,她总是抗拒不了那双纯净瞳孔的注视,彷佛拂逆它们就是一种残忍、一桩错事,却也激不起相等的热情回应;她从没能忘记那双眸子可以瞬间冷漠、失去光焰,带给别人痛苦。
她渐渐成了自己最讨厌的矛盾的对象,和他来往的这些日子以来,她最常自问自答的对话便是--“田碧海,你到底在做什么?”,“我不知道。”;“知道这样下去会有什么后果吗?”,“知道,不会有好的后果。”;“你知道最大的原因也许不在他的身上吗?”,“知道,可能是我自己。”;“你的果断哪里去了?”,“都是他。我明白那些女人为何迷恋他了,他可以让女人认为--一切只为你。”……
怎么问怎么费解,关于爱,总是充满着难题。
和恩琪道别后,她驱车绕回木工厂,敦促出货进度,确定一切运作正常了,她忽然站定不想走了,盯着车床师傅裁切木板,木屑漫天她也甘之如饴,观赏家具一道道上了漆,她连口罩也未戴上,眼前的东西令她暂时忘了恼人的问题,她栖坐在小椅子上一个多小时,发呆的时间占了一半。
但她的存在感太强了,工厂员工们无法视若无睹,聊天话题自动节制,用词变得谨慎,最爱开黄腔说粗口的那几个搬运工人只得拚命嚼槟榔,一个个开始变得不自在,尤其她今天一袭白衣白裙,外罩个牛仔连帽短外套,和厂区的阳刚凌乱实在不搭调。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多余,模模鼻子提脚走人。
跳上车,她拿出手机,检查来电号码,一连串宋子赫的来电和留言--
“碧海,你在哪里?快接电话。”
“碧海,今天的饭局推了,不太舒服,大概感冒了。”
“碧海,我回到家了,头突然很疼,你能不能来,替我带点止痛药?”
声调带着暗沉和恹恹不彰,她看看表,忽然有些担忧,她延宕回电三个多小时了,匆匆按了回拨,无人接听,没多加考虑,一路上采买了些必要物资,快车赶抵他的住处。
在警卫室前她突然一脸尴尬,该怎么报身分说明来意?警卫看了看她的证件,二话不说递给她一张通行卡。“田小姐,请直接上楼。”
也许宋子赫吩咐过了,免去通报的麻烦。
她三步并成两步进了电梯,缓速上升中,莫名的不安跟着楼层号码累积,电梯门一敞开,她蒙头跨出去,和一股香氛和软馥的胸脯撞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