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喜欢看她发怔,那片刻她常忘了武装,悄悄散发出一种柔软的特质。
“新厨师的手艺不错,甜点不腻,你尝一尝。”他舀了一小匙杏仁酪往她唇边送。
今天他们吃的是义大利轻食,她的那份青酱松子蔬菜面只动了半盘,她便停了筷子,饶有兴致地接下他启动的话题,谈到她在国外学作菜的经验,说到精采处,她不加思索张嘴含进那口甜品吞下去,过了好一会,她见他带笑吃完整道甜品,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和他共用了一支小匙。
对宋子赫而言,这不是什么大事,只能算小小突破。田碧海至今连只手指也未让他碰触过,她总是在两人并走时机敏地将手掌放进口袋,但现在,他发现她暂停说话,不自在地拿起水杯喝水,转移焦点看着别桌的客人。
他索性一手端起她那半盘剩面,在她来不及阻止前吃将起来;她直瞪着他说不出话,他畅然进食,一边赞美:“你这一盘也不错,下次可以考虑点这道。”
“你--食欲真好。”她言不由衷,暗恼他的随性。
“和你在一起食欲都很好。”
她再度看向别处,听若罔闻。
他笑了笑。她和别的女人最大的不同,就是避免回应他的任何撩拨或暗示,她恐怕从未和男人调情过。
“子赫,你也在这儿?”一名上班族模样的年轻男子友好地拍了下宋子赫的肩,穿着品味也接近,男子好奇地打量了田碧海一眼,神情闪过一丝讶异。
“是啊!你也来了。”宋子赫大方介绍两人:“这是田碧海小姐,这是宋子聪,宋家人,办公室和我隔道墙。”
田碧海微笑颔首,见怪不怪,这是他们约会时常有的情景,总会遇上一、两个宋子赫的亲朋好友。宋子聪寒喧两句,忽然拉起宋子赫,对她致歉:“不好意思,跟你借个几分钟,有人想和他说几句话。”
“请便。”这要求也不陌生,总有人想和他攀谈几句。
她稍微看去宋子聪那桌,有两名女性在座,是衣着举止典型的高级粉领,正鹄望这一方。她收回视线,喝着刚送来的餐后咖啡,静静等待。
她很擅长等待,因为很少对人寄予期望,所以并不焦急。十分钟后,人尚未回座,她侧耳听见他们谈兴正浓,短时间内不会结束,干脆拿出背包里的设计期刊,全神贯注地赏阅,整份期刊已看完一半,宋子赫终于尽了兴,坐回她面前。
她瞄一眼时间道:“该走了,我店里还有事。”
他不动,仔细审视她,确定她面色如常,未有不豫,同意道:“好,走吧。”
取车的路上,他安静不吭声,和平日的活跃有别,敏慧的她轻易便感受到了,却无意探问,两手交握在身后跟随着他,陷入了自己的心事。
视线维持在路面的她,冷不防一头撞上蓦然停步的他,她额头吃了疼,忍不住伸手捂住。“怎么啦?”停车场在公园对面,尚有一条马路宽的距离呢。
“你当真不在乎?”他盯着她,脸上看不见笑意,与方才判若两人。
“不在乎什么?”问得太突兀,她一头雾水。
他紧抿嘴不答,目光充满疑窦和思量,逼得她快速回想刚才的一言一行,是否在某个小细节冒犯了他,他却突如其来俯下脸,对准她的唇贴上,那轻轻一触仅有两秒,她竟人为惊骇,迅速往后跳开,像只全身竖起毛发的猫,一副警戒姿态。他呆了呆,有些困惑她的过度反应。,她大概察觉了什么,立刻调整了神色,勉强做出解释:“你吓到我,我没有心理准备--”
他觉得不可思议。“你没有心理准备我随时会吻你?”
“你没有先通知--”
“通知?我们不是在交往吗?”
“也不是--”她为之语塞,两手拚命搓脸抚平懊丧。“算了,你以后别再吓我,我说过我讨厌惊喜。”她回身穿越马路,不再搭理他。
真是个前所未有的经验,他想;也是个前所未有的要求--通知?
不顾走在前方的她是否会恼羞成怒,他纵声笑了。
*****
后来,宋子赫的确行礼如仪经常“通知”田碧海。
“十分钟后我会到,别先吃御饭团了。”
“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我想看你一眼,这两天出差,不能见面了。”
“手拿出口袋,我可不可以牵你的手?”
“如果你再不和我说话,我就当着小苗的面吻你,怎么样?”
“我请陈盛和替你出这趟货了,别忙着搬东西,一起看电影吧。”
……
但无论他如何预先通知,她还是感到诸般不自在,全身绷紧的神经并未因此获得了松弛。她特别喜欢和他谈话的原因就是因为能转移目标兼打发时间,两人一旦静默,便充满了各种可能性,他常有些意外之举让她防不胜防,麻烦的是那些举动其实不能归类为冒犯,她相信多数女人应该会觉得甜蜜吧?
但那不会是田碧海。她发现,“通知”不能解决她的问题,他老是为所欲为,并且相当随性霸道,应该换作征询才是,她应该郑重要求他事先征询她的同意,不能说风就是雨--
她漫天胡想着,不知不觉多撕了一包糖粉加在茶水里,听而不闻后方的叫唤:“碧海,你在自言自语?”
办臂被触碰了一下,她立即回头,对面带疑惑的年轻女人咧嘴笑开。“没事,我在想客户的图好像有点问题。”
“最近晚上你好像比较忙,都是早上才来。”
“客户晚上才有空,对不起。”她不擅撒谎,尤其对象是她在乎的人,她的脸在微微发热。
“不要紧。我只是担心你两头跑太累,其实可以让餐馆送饭的。”
“等我做不来再说吧。”
第3章(2)
女人忽然有些迟疑,低声道:“我昨天--把图寄给另一家公司。”
“太好了。”她矮身下来,握住女人的手,掩不住内心的雀跃。“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如果他们接受了,以后在家不出门也可以接案,不是很好?”
“……什么意思?难道我以后出不了门?”女人尖锐地质疑。
她尴尬地避开对方的逼视。“我不是这个意思。医生不是说越来越好了么?你想太多了,你该出去走走--”
女人并未显出被鼓舞的喜色,反而提出要求:“我想看看伤口。”
她面露为难。“还不是时候--”
“我想看。”女人口气严峻,不等她应允,转身面对化妆镜,激烈地一把扯除面庞上的包扎绷带。她大惊失色,女人已在镜中瞥见一片红白交错、凹凸不整的缝合伤口,不必时间证明,那片肌肤再也不可能百分之百光滑平整。
女人大受刺激,面色一时萎顿,抱头蜷缩在圆椅上失声痛哭起来。
“不满意我们再换医生好不好?别这样,这还不是结果啊。”田碧海环抱住伤心欲绝的女人,忽然感到辞穷,似乎说越多越显心虚。
“我要他后悔……碧海……我发誓要他后悔……”女人断续哀泣,田碧海收束双臂,抱紧女人,嘴里安抚着:“我知道,我知道……”
田碧海不知道的是,许多事远非当初所能想像,她并不确知女人有多恨男人,不断出现在她脑海的念头是:但愿女人恢复原本的乐观坚强,但愿一切回到她们刚回国时的那段平静时光,但愿男人没有出现过,但愿……
“你一定会如愿的,恩琪。”
*****
透过玻璃窗,她望见那道修长美丽的侧影经过,便了然于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