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了个巷口,咖啡馆远离了她的视线,她长吁了口气,那袭风衣的颜色却还残留在映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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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蹑手蹑脚走进阒黑的房间,将密拢的窗帘拉开半扇,让晨光透进崭新的气息,再把手上的小盆红色岩桐花细心置放在靠窗沿的小桌上。她静默注视了床上半罩在薄被里的背影半晌,才移步离开;但即便是如此小心,床上的人还是被惊动了,撑起上身唤住她。
“碧海?”
“欸。”她亮起微笑,走近床边,替对方拂开左颊上黏附的几绺发丝。“对不起,吵醒你了。”
“没什么。”
“我今晚和客户约了,可能会晚点过来,如果饿了,冰箱里有蔬菜汤,热热就可以喝了,不可以偷懒。”
“谢谢。”
“还早,可以再多睡一会。”
“不了,我精神还好。”
“那我走喽?”她爱怜地拍拍女人的头。
“你……没什么要告诉我的?”女人欲言又止,眼神却充满期待。
“……”她想了想,判断对方今天状况良好,决定实话实说。“他离开你不是件坏事,他不是你的良伴。”
“……”女人垂下眼眸,紧抿着唇好一会,吸口气问:“你打听到了?他又有对象了?”
“那不是很难想像的事。”
“我无法重新再来了。”女人仰起头,遮面长发慢慢滑落耳际,露出右颊一小片白纱布覆盖的部分,眉心痛苦地皱起。“我的心,还有我的——”
“会好的。”她果决地断定。“下星期不是要再动手术了?只是要点时间,凡事都得付出代价,不是么?”
“那么他的代价呢?”
“他不会再拥有像你一样的真心,我保证。”
“碧海,你学会安慰人了。你根本不懂男人。”女人冷笑。
“男人也是人啊。”她不以为然。“一样都想拥有,所以一样都会失望,只是时间还没到。”
“时间?”
“对,时间的问题。”
她这么确定地对女人说着,同样也对心里那个从未痊愈的自己说着;她抬起女人的下颚,坚定有力地再次强调:“而且,你还有我啊,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像女人多年前为她做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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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洁的玻璃门霍然被推开,宋子赫与背后的暖阳一起进入这间高级女性时装店;他动作毫不含蓄,店内各个角落或站或坐,正在挑拣新衣、翻阅目录或预备试穿的女顾客们,不约而同朝门口望去,相继面露讶然。他释出礼貌的笑容,抬头专心打量店内的陈设,除了架上的衣裳,每个局部都仔细审视,脸上始终噙着若有所思的笑意,偶尔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女客选衣的视线,还会轻轻道声抱歉,让周围的女人们开始心不在焉,目光不时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忘了来意。
大致浏览完了,他移步到柜台,看着俯首打理衣物的宋子俐道:“还真是做得有模有样啊!摆设很有特色。”
“跟你说了我可是认真的,不是玩票,”宋子俐抬起头,瞄了他一眼。“你是专程来捧场?还是另有贵干?”
“这店面也是田碧海设计的吧?”
“是啊!我是看见她设计的另一家咖啡店才找上她的。不过,她很有主见,我们沟通了很多次才定案。这家店根本就像她开的,没有一个地方是照我当初的发想做的。”她努努嘴,“还好评价不错,很多客人是冲着感觉进来逛的。”
“嗯,我领教过她那个性。”
“你当真去招惹她?”宋子俐挑起细眉。“老哥,邓欣昨天才来过这里,还捧场买了三套衣服,开开心心的,你又哪根筋不对了?老实说,田碧海可不是你那杯茶。”
宋子赫听罢,仍是一脸惬意,伸手抚触身旁一件女装领口围搭的丝巾质料,漫不经心问道:“她有男朋友了?”
“这倒没听过,也没看过,她常独来独往。”她缩起眼眸瞥看他。“这不是重点吧?”
“这当然是重点。她看起来挺死心眼的。”
“宋子赫——”
“她喜欢什么花?”
“你别费心了,她根本不喜欢切花,我记得她嫌浪费而且折腾植物。”
“嗯。”他并不意外。“她也不喜欢排场、一吃两小时的昂贵大餐吧?”
“我看她平常都啃三明治打发——喂!别问了行不行?”
“这条纱巾替我包装起来。”他果断地指着右前方架上垂挂的白色镶蓝边雪纺围巾。“包装缎带记得用蓝的——唔……不用了,我亲自送。”
宋子俐翻翻白眼,拿出包装盒,勉为其难里带着无法言说的罪恶感;罪恶感的对象除了状况外的邓欣,还有生活内涵简单到贫乏的田碧海,她根本不是宋子赫的对手。
“我建议你,公司的事留意一点,大伯他们可不是省油的灯。”
“我们部门的业绩十月底之前已完成全年目标,他们还有什么意见?”他不以为意。“况且我负责的业务和他们那房好像没什么相干。”
“我说的不是你的工作表现。”她压低音量:“听我爸说,他们慢慢在物色新的董事会人选了,你也积极点吧。”
“那就祝他们顺利了。”他从她手中抄起包装袋,指节轻叩一下宋子俐的脑袋。“别操心,大不了回我的老本行。走了。”
老本行?这字眼让她霎时傻住。宋子赫那双修长的手指,真难想像多年前曾经如此俐落、果决、富有操纵性,且被深深寄予厚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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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左右审酌办公桌上刚送来的盆栽,慢吞吞打开系在枝叶上的白色卡片,相同的署名和手机号码,却只字表白未留。这盆栽唤什么名?她有印象,似乎叫含笑花,半开的淡黄花瓣透着浓郁的果香,令人闻之生悦,但她内心着实喜悦不起来。这已经是第十二次收到宋子赫赠予的盆栽了,也不知他打哪儿来的创意,未如一般男性追求女性惯送的昂贵包装的鲜花,而是一盆盆有高有低、绿意盎然、熟悉或陌生的含土植栽。
令人苦恼的是,一般鲜花乍见讨喜,几天后凋萎即遭丢弃不会成为负担,因此转送较为容易,但活生生兼且吐蕊状态的植物,怎能任意弃置或麻烦旁人灌溉照料?
店内已尽力找了适当位置摆放了五盆,尚有绿化作用,其余她只能捧回家堆放在阳台,请喜爱莳花弄草的父亲顺便照应;但仁厚的父亲前天终于开口对她说了:“碧海啊!冢里的阳台已经花满为患了,别再买啦。”
所以,她再也不能对如此一厢情愿的赠花行为视若无睹了,这个男人——他的锲而不舍是否都用在女人身上?而她的不假辞色难道仍有遐想空间?
愈思考,怒意愈蒸腾。她再次瞄了眼卡片末尾的几个数字,取出手机拨号,响了两下便接通,男人的嗓音辨识度很高,总是随时载满愉快,她忍耐地闭了闭眼,沉着声道:“宋先生,谢谢您的关照。但是能不能请别再送盆栽来了?我不太方便处理。”
“碧海,和我说话可以不必这么文绉绉的,轻松一点。”照例是一串朗笑。
“那好,我们直话直说吧!您到底想要什么?”
彼端静默了几秒,再诚挚地发声:“碧海,我们吃顿饭吧。”
“我记得您提议过了,我也拒绝过。”
“我相信你终究会改变意念。”
“……”她禁不住用劲揉了揉眉心,万分疲倦。“您搞错了,我不是您想像中的对象,我们不该浪费时间。”
“你以为我想像中的你是什么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