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来不及说,椅角倒是遭到重重一踹,他前后颠了一下,气愤地抡起拳头就要往后挥击。死党黑面利落地挡住他的拳头,在他身后低喝:“在性幻想啊?叫你三次了都没听到,大家都在看你了啦!”
慢速回身,他镇定地坐正,无视那些含着讪笑的注目,面无表情地举起右手,应道:“有!”
程如兰探了他两眼,没有停驻太久,也没多说什么视线转回到名册上,唇畔忽然绽开一抹温婉的微笑。那张不似久经人事的女性羞容,竟使他的心房怦然一跳,虽然严格说来?那个笑容并无特定对象。
他暗咒了一声,从书包抽出笔记本开始胡写乱画,整个早自习都没有抬起头来。
从教师走到教务处大约只有一百公尺,以安曦现在的感觉有一公里远,当然,他以龟速走路功不可没,因为他希望永远也走不到那里。
“走啊!发生什么呆?以后有的是时间!”只有他慢了下来,就有人用伞头不停戳他的背,现在那个人自行越过他在走廊上笃笃前进。
那是他女乃女乃,镇上的争议人物,年逾七十了,满头霜发用黑色发网绾成小包袱,窄长的面庞细纹横布,尖细的鼻梁本来没什么不对劲,但耸立在瘦磷磷的脸骨上就成了小型鹰勾鼻,眉疏眼利,老皮皱缩,褐斑遍布看得到的任何地方,走路摇晃幅度增大,背驼,嗓子尖刮,整体外形毫不犹豫地迈向修炼有成的老巫婆境界。
除了对教务主任关永昌没半点好感,他更不希望那个女乃女乃这副尊容大摇大摆出现在这里。
老太太起了什么雅兴到此一游?当然不是,她是来谈话的,对象就是关爷。
来到这所设备进步新颖的学校,任何笨蛋都会了然,除了不低的升学率,学费这么昂贵真是其来有自;电五星级厕所、负荷人体工学设计的课桌椅、先进亮洁的休闲活动设备,站在那里,心里不由得就起了寒怆感,深觉附近那所法人问津、老旧颓倾的公立职校才是他的归乡。
不过他女乃女乃有的是办法,他们家的成员只有两个,就是他女乃女乃和他,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结束面摊生意的女乃女乃,是怎么持续赚钱的?
没有执照的短期小额放贷!外行人听了一开头准是一头雾水。
不可思议,镇上熟头熟面的中老年人、新来乍到的外乡人,只有手头一时不便,无法从正规管道求援,口耳相传,他女乃女乃就成了最佳对像;她的利息比银行该、比地下钱庄低,除了签下一张借据,再来就是抵押一件借款人自认为此生最珍贵的身外物,大小斌贱真伪,她再收进床底下一个挂了手掌大的不锈钢锁头的陈年乌心木收藏箱里。这么些年了倒没见老太提案出什么差错,坦白说,很少有人对她深沉思索的模样不敬畏三分的,她人又干脆不啰嗦,借不借一句搞定,回头客户很多,早年曾外祖的当铺还真教会了女乃女乃不少诀窍,只有去年,一个外乡人借了五万元之后,在还钱日到期前一晚,举家落跑,租来的空房一张纸片都没留下,他女乃女乃板着鬼见愁的脸没说什么,回家对着抵押品看了老半晌——一直呲牙咧嘴、神经兮兮的黄色杂种长毛狗。
她用伞柄敲了敲狗头,狗儿低唔一声,惶恐地夹着松鼠尾巴伏低趴下,气焰全消,女乃女乃叹口气道:“算了,一群可怜的家伙!”
黄狗被落跑的主人遗弃,就此成了女乃女乃的随身护卫?并且取了名字——“泥巴”,因为它的嗜好和猪一样,喜欢找泥地打滚,今天不用说也跟着来了。
“乃你啊,其实年隔壁的‘南山’也没差,我无所谓啦!”看到教务处主任的表示名牌了,他挣扎着迸出两句。
私校学费不菲,老人再会精算,也无法年年如此。况且,近年来到家里借贷的人也少了,有了信用卡大家周转更加方便。
“想混流氓趁早滚出我家,那间学校全都是牛鬼蛇神的坏家伙!”一说道这老人必定咬牙切齿,附带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老人举起伞尖朝主任办公室门板敲了两下,宽敞明亮的主任办公室里。凸额亮得发光、戴副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向门口望来?看见一对怪怪祖孙俩和一只昂首翘尾的黄狗鱼贯而入,抬抬嫌恶的八字眉,始终咩离开那还在那个高椅背皮椅,你那人搓了搓两手到:“久违了,安老太,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来啊?”
“小胖,我来跟你谈谈学费这件事。”老人开门见山,拉了张椅子在关爷办公桌前坐下。
小胖一点都不胖,他是行政阶级里唯一的本镇人士,办校经验丰富而被延揽于此,本名关永昌,老人叫的是他的乳名。安曦在街上听关家上一辈的老人这么叫过他,可在这种需要尊敬的地方被愚蠢地叫唤乳名,实在脸面无光。
必爷扯扯领带,清清喉咙,面不改色道:“安老太,这个应该和会计室谈啊!我不管这个的。”
“我就想和你谈!”
必爷一脸啼笑皆非,用手帕抹了抹泛油的额头,继续申明:“老太太,您在开玩笑吧?国有国法,校有校规,照章办事——”
“我说了只和你谈!”老人的伞尖在地砖上忽然重重叩两下,泥巴竖起长尾,不客气地咧齿对关爷低吠,安曦窘迫地站在一旁,踢了狗腿一下,泥巴挨痛,汪叫一声竟回头反噬安曦,大口咬住他脆弱的球鞋头,他一惊,连忙使劲甩腿,泥巴意志力惊人,丝毫不放松,身体随着他的腿一百八十度离心摆晃,一人一狗简直在做马戏团杂耍,它的利齿几乎要陷进他的脚趾了,老人急忙用伞柄敲一下地板,厉声喝叱,喝叱的对象不是狗,是安曦。
“安曦!苞你说了多少次别惹他!”有了主人撑腰,这只疯狗满意地松口,趴回老人脚下,闭目养神。
老人对着目瞪口呆的关爷道:“小胖,少跟我来这套,事在人为,我认识你们关家一辈子了,跟我说规定?瞧我人老没见识呐?”
必爷夸张地挥舞两手,“您这就误会了我岂是这种不尊老之人,我可是办教育的呀!可是老太太,我也不能为所欲为呀,学校有学校的规定——”他拚命往脖子抹汗,不断往窗外瞧,似乎极为紧张。
“小胖,这学期的学费你全得替安曦担待了。”老人家蛮横地打断对方的官腔,语出惊人。
必爷和安曦俱是一震,尤其是关爷,一颗蛋形头颅开始胀红,快要负荷他的在、绰号了。
安曦窘得快要待不下去。他女乃女乃也未免太得寸进尺了,本来揣度她大概想乔奖学金的名额,没想到竟然是要校方全额免费,以为关爷是不经世事的软脚虾吗?这儿可不是慈善机构啊!包何况安家并非三级贫户。
必爷干笑不已,神情古怪突梯,他再度搓搓两手,用对付家长委员会的绝佳耐心道:“老太太啊,这我可就爱莫能助喽!私校嘛,没本钱可无法运转啊!这样吧,安同学若能保持三次段考前三名,我们学校设有奖学金,下学期注册费可免,其它杂费就不行了,这合情合理吧?”不愧是名校主任,没有立即把他们轰出去。
“谁理你的奖学金!”老人嗤之以鼻。安曦难堪得想走人。这不是乡下人在胡闹吗?他扯了扯女乃女乃的衣袖,附耳道:”女乃女乃,别闹了!“
“小子懂什么!”他女乃女乃格开他,一手往腰间裤头模索,模出一块用白布缠包的小物,仔细打开后,直接递到关爷眼下。隔了两步之遥,安曦头一次看到一块矿石竟能如此圆润生辉,他贫乏的鉴识力只知那是一块椭圆形比十块铜板大的翠玉,镶着一道银边,价值应该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