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嗄?”他楞了楞。
“我妈走了,刚开始我还算表现正常,过一阵之后,我常莫名发烧,不发烧时,就想吃,不吃时,就想睡,所以不到半年,足足胖了十公斤,我爸发现不对劲,带我看医生,说是情绪骤变使内分泌失调,循环出了问题。我不爱吃药,也不认为吃了药就可以解决问题,我持续发胖,也不在乎发胖,我家楼下有个专门卖药炖排骨的邻居,每天收摊后就送一大碗到家里来,大概看我一个人没人照料吧,我被那个好心的老板娘喂养得更胖了。
陈绍凡上下打量了她一回,惊叹:“全盛时期——像不像一颗球?”
他依稀记得吻她那一刻,确实像吻一只大号的机器猫哆啦A梦。
“那时才不管呢!我在学校本来就不爱说话,除了刘琪,很少和其他同学打交道,同学名字一半都记不全,成天像梦游似的,那时最希望的是人间蒸发,每天样子阴惨惨,心不在焉,功课勉强过关,同学个个敬而远之。高二下学期,有一天早上醒来,看到镜子里的脸衰败得可怕,吓了一大跳,突然起了觉悟,再这样下去我会比我妈更惨,所以暗暗发誓振作起来,也向同学释出善意——”
“所以,你释出善意的第一步就是替同学当信差?”他合理地推测。
她噘着嘴,眯眼瞧他,“……您猜对了,先生,拜您那一吻所赐,我持续被同学打入冷宫半年,你知道我为什么下意识不想记住这件事了吧?那封信上没有署名,秦佳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听了就算,更别说还没看清你的长相,就被莫名其妙强吻,我回想一分,就自责十分,为了好好活下去,索性忘得一干二净,省得作茧自缚。”
他点点头,怔了一瞬,又再点点头,抚着下巴窥问了个颇为离题的疑问:“你……还会再胖回去吗?”
“……我不知道,大一时整个瘦下来也不是我自己决定的,大概月兑离了原来的环境吧,体质恢复了正常,我搬了家,不再主动和以往的同学联系,也——很少和我爸见面了。”她并不想告诉他,开头有两、三年,她几乎不让骆振华知道她的行踪,过得相当低调,她全力摆月兑过去的生活模式,避免重蹈覆辙,也不再以狂吃驱除焦虑,只是染上了吸烟的习惯。
“咦——你这么问,是不是很介意我的胖瘦啊?”拉高的尾音配合犀利的眼神,令他忙不迭摇手。
“你千万别误会,我可不管你身利像球或是像竹竿,我只是担心你太重,哪天坐断我的腰就不太妙了。”
“陈绍凡——”拳头又袭来,他稍一偏闪,她便着力落空,向前倾跌,他趁势环抱住她,将她紧紧箍在怀里,让她不能动弹。
那是一个全然的拥抱,他面颊埋进她发问,动也不动,只有呼吸瞬间,才感觉到身体的挤压力道。她任他环抱一阵子之后,轻轻提醒:
“喂,还不放手?很热耶!”
“再抱一下,别动。”
“还要多久?”
“……”她不说话了,露出微笑,腾出两手回抱住他的腰身,他含瑚地咕哝出声:“茵茵,我会好好爱你,你不用害怕,真的……”
无声了一阵,她湿了眼角。“我不害怕,如果有一天,你想走开,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不像我妈——”
他陡然抬起头,不悦地缩眼。“说一下‘我很感动,我也很爱你’是会怎样?你以为你很大方我就会感激你?坦白告诉你,我是小气鬼,你要是和林启圣跑了,我一定去海扁他,诅咒你胖成大河马,休想我会潇洒挥手,祝你们幸福,听清楚了没?”一番毫不修饰的宣告说得她直楞楞,她眨了眨眼,只道:“真狠……”
他得意冷哼:“现在知道了?我就是这种人,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她踮起脚尖,飞快以唇堵住他的嘴。
她想,或许她不会以至死方休的方式爱一个男人,但是在相爱的每一刻,她肯定能为他倾尽一切,直到尽头。
林启圣从没经验过这种示爱场景,他的开场白翻来覆去就那几句——“我想,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们可以试着交往——”、“其实我觉得,我们是可以走走看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替你解决浴室修缮费,再替你找个好房子搬出来——”,可惜每一句都无法有完整的下文,面前的女人极度心不在焉,她不时对林启圣露出歉然地微笑,接着视线追随着四处窜跑的小男孩兜转,总是在他兴致高昂处扬声高喊:
“成凯强,别在电梯上乱跑——”、“成凯强,住手,不准碰那颗球——”,“成凯强,把推车放回去——”
他目瞪口呆观看这对假母子,非常懊悔选择了她公司楼下商场的小小咖啡吧作为碰面地点。他很有理由相信。这个难缠小表摆明在和他作对,桌上端放的一客总汇冰淇淋小表才吃了两口,从此没有在座位上安份过一分钟,不断以各种恼人的花招中断他们的交谈,吸引胡茵茵的注意。在这一刻,他更为确信,他私底下的运作是正确的,小孩必须回到他亲生父母身边,胡茵茵、陈绍凡和小表组合的古怪一家,该是解散的时候了。
“茵茵,我托人打听过了,那孩子的父母亲都在大陆那边,分别在不同的城市经营自己的公司,我想近日很快就有消息了,一旦他们回来,你就不会这么分身乏术了。”
林启圣没有想到普通的几句话比方才的表白更为引起她的强烈反应,她目睁睁盯着他,汤匙上的冰淇淋滴落桌面,满面错愕。
“你托人打听?”她甚为不解。“没事为什么去打听?”
“这不就是你留在成家最不得己的原因吗?”他坦言道:“如果不是那孩子,你何必这么辛苦?想想,一般单身女子下了班,顶多和同事喝个咖啡、吃个饭,做自己的消这,哪有人像你一样简直是个累坏了的小妈妈!我知道你心软,不忍心撒手不管,又不愿意到处张扬求助,其实最简单直接的解决方法就是找到孩子的爸妈。对我来说,这并不算是难事,花钱在两岸找个征信社就行了,据说他们夫妻双方并没有料到对方半年来根本没回过这个家看一眼,都在赌气不肯先低头,我想消息既己传达,他们必然将露面解决问题。”
“你——”她扔下汤匙,手足无措地跺脚,指着他问:“你干嘛多事呀?我就爱带这个孩子不行吗?你干嘛那么热心?那种把孩子当皮球互扔的父母找回来又有什么意义?你真是——”
“茵茵!”林启圣攫住她的手,面目一端道:“你太情绪化了,这么说有失考量,那孩子不可能一辈子跟你们住,成氏夫妻的行径就算再失当,终究是孩子的爸妈,难道永远不把他们找回来了?茵茵,你是怎么了?”她哑口无言,抹抹湿痒的眼角,别开脸黯然不语。
“我不是没想过,”好半晌,她语气低落地说,“总想不用那么急,如果他们想回来就会回来,不必急于一时,反正我还能——”她叹了口气,缩回手,放在嘴边啃咬。
“其实,”他神秘地笑笑,“如果你不离开成家完全是为了那孩子,我倒是放心多了。”
“你……”体会出他的弦外之音,她不自在了。“林启圣,我们是不可能的,你别在我身上费心了。”
“不试试看,你怎么知道?”他相当不以为然。“别一下子就把我打回票,我有很多你没发掘过的优点喔。机会,我们缺少的是机会,只要你敞开心.给我一个和陈绍凡相同的起点,你未必不会对我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