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惊疑万分了,赶紧对她做个“蹲下”的手势,女孩倾着头思忖,脸上净是微笑。
他气急败坏,直觉女孩反应太迟钝,干脆一把将她拉下。同时间,耳畔的一瓶罐装啤酒蓦地爆裂弹落,啤酒小山受到震动迅速崩垮,他往后跳开,最先落地的啤酒罐被射穿了,酒液喷出,可能是抢犯怀疑有人搞怪,以此作为警示。
女孩惊楞,朝天花板角落一面凸面镜望去,看见了那几名抢犯,不可置信地转回头,动作僵硬。一颗子弹再度射出,穿过他的发鬓,击中玻璃窗,她朝后一跳,踩中啤酒罐,猝不及防仰面倒下,手上的咖啡洒了他一裤管,他快速摀住她的嘴,一手压制她的胸口,不让她起身,耳机全都月兑落,她听到了他的呼吸声,频率快得惊人。
两人对视良久,他脑海闪过千百个念头--笨女生害人害己,及将迟到的重要会面,狼狈的衣衫,不能月兑身的笔录过程,可能延宕的班机……
他心思越纷乱,手劲便越强,女孩动弹不得,只能左右移动眼眸。短短五分钟,抢犯匆匆退场,人们忙不迭爬起来安慰彼此,他终于放开了她,破口以英文斥骂︰“妳是聋子还是傻子?没听到有人叫抢劫?妳不要命也不能拖累别人,像妳反应这么慢应该待在家里别出来,省得害人害己!”
她怔怔坐起来,来不及反应,他已经消失在货架后。
车子快速急驶在落雪中,与警车错身而过,在下一个路口前他忽然煞车,两手模遍全身上下口袋。皮夹遗失了!里头有一迭美金现钞和身分证件。
不容迟疑!他折回原路,重新回到事发现场,数辆警车歪斜停放在附近,他长驱直入,循着走过的路线寻觅。不久,他看见了女孩,站在推车附近,手里正拿着他的黑色皮夹,专心翻找内容物,大概太紧张,几张钞票掉了一地,他见状怒意陡升,一把抄过皮夹,低吼,“我没空和妳计较,妳好自为之!”
她扳住他手臂,试图解释,发出似感冒引起咽喉炎的喑哑声,一名警察见两人拉扯,机警地介入,“两位也是劫案目击者吗?”
“放手!”他再次向女孩低喝。女孩面目坚决,突然低头打开背包找寻什么,暂且松了手,他烦不胜烦,将警察拉到一旁,大略描绘事发经过,留下名片,和耐人寻味的一段话,“这位小姐反应和常人有异,恐怕得好好问清楚,她到底是真不知有歹徒入侵,还是另有隐情。”
反身大步离去时,女孩急欲追赶,警察掣住她。他不再回头,那一对慌乱的小鹿眼却印在心头良久才淡去。
这一趟意外的旅程,带给他的得与失,已难以预料。他站在车门边,手掌往车顶拂扫,拂去一层皑皑白雪,拂不去乍然临头的阴影。
第二章
如果这栋楼能让李秘书做主,他一定将空调再降低两度,冷死那些穿迷你裙的女职员,拯救他不时的冒汗。对了,电扇,他明天偷偷拿把电扇放在办公桌底下,可以暂且纡解他的痛苦。这层楼仿佛是瘦子的集中营,没有人能体贴身为胖子的苦衷,更不用说是去理解胖子的心路历程了。
“哎呀!李秘书,你在盗汗呐!小心喔,很像是更年期荷尔蒙失调症,得看看医生喽!”消遣的话来自业务部副理,公司最年轻的新进主管,大概在景先生的势力范围内找不到像样的美女逗乐,平时没事就调侃他两句。
“哇!我才三十八,哪来的更年期!”他啐了一口,却不自觉往那上头怀疑。
“喔——那就是经前症候群喽!这更加要调养了!”
李秘书什么玩笑都能接受,例如绰号这回事,“滚地球”、“变种大蕃薯”、“穿西装的神猪”、“相扑力士”……诸如此类以外型取的别名,他都能听而不闻,反正肥胖已是不容抗拒的宿命;但被暗示成女人那可不同了,那是在嘲笑他“娘”,没有男人能忍受这一项。他一紧张就尖细的嗓门是他的罩门,所以他不时得提醒自己要冷静、要沉着、要怡然自得,这也是为什么他喜欢跟着景先生的一大原因,景先生从不开玩笑,并且禁止报告业务时以绰号取代本名。
还没想出有效的反击对话,年轻副理扬扬手潇洒地走开了。
不胜扼腕,副理的背影提醒了他一点——散会了!景先生的临时早会结束了。
他按了分机内线,对着话机吩咐:“小敏,泡杯热茶进来,景先生要喝的。”
他抓起一叠资料,守在景先生办公室门口,恭敬站一旁让其它高阶主管先行离去。等小敏端着热茶出现,他小心捧过去,从容地将茶安放在茶几上,耐心等候靠在沙发上拧眉闭眼思索的景先生吩咐。
“说吧!”景怀君哑声开口。他的时差似乎一直没调过来,眼下有淡淡阴影。
“刘特助说他已到了香港,见到张总,晚点再向您报告。”
“嗯。”这是知悉的意思。
“您前天送洗的那件西装外套出了点问题,他们竟粗心到把您的外套在作业中遗失了,我已经要求他们加倍赔偿,并且决定和他们解约——”
景怀君手一挥,示意他结束这项话题。
他灵巧地转题,“王律师刚刚来电要求下午的会议延后半小时,不知你意见——”
“没问题!”景怀君抬起头,小啜一口茶,若有所思问。“还有其它事吗?”
“欵……”他少见地迟疑起来,食指下意识扯松领带。“方小姐回信了,她说——”
“哪个方小姐?”略微不耐烦。
“就是您的——”他赶紧噤了口。对方面色微沉,但仍抬抬下颚让他说下去。
“她说,您两度拒绝她的请款她没意见,也决定不再强人所难。童绢女士的私事她不便透露,她决定用自己的方式筹款,在此知会您一下——”在这里停顿,觑看景先生的神色,还好,没什么明显变化,他鼓起勇气说下去,“她近日会将景怡苑的公寓出售,换取现金,这件事她不再征求您的同意,产权属于她,已委由中介寻找买家……”
“她非得挑这时候捣蛋不可吗?”凌厉的眼神对上他,脊梁淌下一串冷汗,他知趣地闭上嘴。
景怀君重新闭上眼睛,面孔慢慢恢复平静,半晌,掀唇道:“房屋权状不必交给她,看她还能变什么花样!”
“我明白了!”他唯唯应承,不很明了顶头上司为何以这么奇特的方式处理家务事。方小姐虽不是什么妖娆美女,穿戴也很普通,可也算得上清秀可人,为什么景先生就是不能和她亲自见一面?总让身为属下的他硬起心肠打发她。难道是嫌弃方菲的哑疾?在他看来,方菲最适合不过当景先生的聊天对象了,景先生时常要求大量安静,连听音乐都嫌吵,车上广播永远转到时事新闻那几台,闷得他猛打呵欠。
收起漫天逸想,他鞠个躬,“景先生,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他放下那叠整理好的资料,准备带上门出去,景先生突然又唤住他。
“等等!”景怀君站起来,突兀地将办公桌上的一盆插花抱起,放在他张开的双手上,“发现什么了没有?”
他一楞。景先生何时有此雅兴和他讨论插花了?他按下困惑,尽职地将盆花举高端详,几根特别处理过的褐色枯枝以颇有意境的姿态交互伸展着,间中穿插数枝他叫下出名堂的白色花蕊,底部缠绕着女敕绿的长春藤蔓。他努力想了一下,勉强想出几句美词,“嗯,这插花的人很懂禅味,把不相干的切花摆在一块就营造出一种意境来了,我想她的灵感应该和那首禅诗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