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对一切了若指掌,说话字字平常,听得人却浑身不对劲。匡政摇头叹道:“一家店罢了,也值得岑先生如此关注?我是普通人,做普通生意,不会连这样的自由都没有吧?”
“匡先生好说,岑先生赏识您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您要是普通,骆家今天不会安安稳稳的坐享其成,您还是走一遭吧!程小姐今天不去,岑先生改日就上程家馆子拜访,其实也是一样的,只怕到时您很难向程家老板娘解释一切吧!”
这是怎么回事?三个人中,匡政是她唯一看似熟悉的,其实了解算浅薄的,但此刻的态势却是非把她卷进去不可,她招谁惹谁了?
匡政沉吟了片刻,突然转向她;她退了半步,怯疑地希望,他能不顾一切让她退出荒谬邀约的坚持。
“不好意思,和妳借点时间,我会好好送妳回来的。”他貌似平静,眼神里有着她疑心错看的歉疚,他也有不能掌控的事吗?
“不会吧?”她想拔腿就跑,却心知肚明只能跑得了一时,可……这干她什么事了?她明天还得早起带那班小表参观动物园呢!
“程小姐,请!”男人指向几步远外暂停的车,她终于大惊失色,求助地看着匡政,又回头望向面馆。叶芳芝在等她吧?
匡政悄然握住她的手,暗示地捏了一下她手心。“放心,不会有事的。”
温暖而有些粗糙的大掌包覆她微冷的手,顾不得合不合宜,她没有从他手中抽离,掌心接触间,她选择相信他。
“大哥!”林义远远终于发现了异状,大步奔了过来,匡政做了个阻止的手势。
“去通知叶小姐一声,就说……”他低头考虑了一下说辞,“就说我和程小姐看午夜场电影去了,让她别担心。”
午夜场电影?她还能向谁保证,她和匡政一点关系也没有?
第四章
暖暖的指月复轻拍在颊上,一次、两次,她不堪其扰地往隐蔽处钻,安睡不了多久,低低的讪笑话语却趁隙飘进耳中──
“匡先生,叫不醒吗?可真妙,程小姐上车不到二十分钟就饱睡到下车,不知是胆识过人,还是有您在身边,什么都不怕了……”
这陌生的声音……
她倏地掀开眼皮,车厢照明灯微弱,她辨视了半晌,终于认清她的脸整个钻进匡政的肩窝,鼻尖触及他的颈侧青筋,洁净的衣裳气味萦绕。她一路将他当枕睡了多久?
她猛然坐直,动作突然,匡政拍拍她的膝,拂去她颊上纷乱的发丝,口气温和依旧,“别慌,我们到了。”睡梦苏醒的她显得有些憨相。
身边只有匡政,另两人已经下车了。他必是叫不醒她,又不好推开她,只能陪坐在里头。
耳根瞬间火热……她想起置身此地的原由,从最初的慌乱,到匡政宁敛的气息感染了她,隔音完美的车厢、适当舒适的空调、规律的晃荡,让她合上了眼皮,全然忘却未知的事件在等待着他们。
“到了?”她急忙推开车门。
前方灯火敞亮,是一处私人招待所造型的建筑物前院,四周高大的树群环植,背后一片阒黑,但修剪得宜的庭园白天必定很可观,夜里还是看得出庭阶前方有数种开得极为妍丽的花丛。
她紧随匡政,一步步穿过草坪,踏进招待大厅。原先的两个男人要他们在此稍候,径自走进一道拱廊后头,一个似仆佣的中年妇人立刻端上热茶、点心。
她环视一圈雕琢华美,像极了小型私人美术馆的厅堂,她投注在匡政身上的目光越发异样──往来皆是贵胄,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看穿她的眼神,他直接响应。“钱多到一个地步,就只是数字的增加游戏,和快乐不见得相干。这些画,穷多数人一生都买不起,不过,也就只能挂在这里,让少数看不懂的人鉴赏。这些画家如果生前就知道心爱的画将沦落于此,不知有何感觉?”
她惊讶地看了他好几眼,不是为了他抒发的妙见,而是脚踩人家地盘,毫不掩饰地直讽主人公,他的胆子不小,可她的心脏开始扑通跳,她扯扯他衣袖,耳语着,“我待会要假装和你不熟,还是──”
他摇头,“妳怎么假装都没用,他们只相信他们看见的。”
“我们什么都没做,他们看见什么?”她懵懂不明。“你到底是什么人?”
“普通人。看不出来吗?”指尖揉拧眉心,“他们误会我了。”
“那你和他们说清楚啊!”她发急道。“我可以完好的回去吧?”
他“嗤”声笑出,“别紧张,这里不是贼窟。”
两人交头接耳半天,一串高分贝的洪亮笑声从内部走廊一路传出,她以为来了只熊,一现身才发现是名清瘦矮小的中年男子,头发乌黑,两眼炯亮,穿了件白色唐衫,行走健朗有劲。
“匡政啊!”瘦小男子一把攫住他的手,热烈地晃了几下。“都没变啊!你果真有此能耐,想替你接风一直找不着你。怎么?清心寡欲了?太早了吧?”
“岑先生,多谢厚爱,我小人物一个,不劳您费心。”
这位他们口中的岑先生,和她揣测的有一段距离,爽气多过霸气,形貌并不诡森,笑容毫不保留,她暗暗松了口气,也许是自己过度想象了,只是一桩普通的私人过节罢了。
“这位是程小姐吧!”精锐的目光转移,大手向她伸出。
“岑先生。”两手交握时,短暂的审视,对方了然于胸的神情浮现。
“老刘,东西拿过来。”岑卓适手一挥,年长的笑面男子应声出现,交出一个长方红色绒布盒。“程小姐,初次见面,没来得及准备,小小薄礼,别嫌弃。”
语毕,盒盖一掀,内容物呈现在她眼下,她眨了好几眼,才想出那样东西可能的名称──“黑珍珠”。
那是一条简单却贵气十足的珍珠颈炼,数颗晶莹圆润的珠身随着天花板水晶灯投射的光线闪着耀泽,黑得神秘抢眼。外行的她也能臆测,这不是寻常人家可以出手得起的消费品,对方竟轻易地送给素未谋面的女人,代价绝不会是她的单纯脑袋猜得出来的。
“噢。”她简短地低呼一声,歪着头鉴赏一番,指月复轻滑过珠体,而后直起腰。“很漂亮,送我的吗?”
岑卓适豪气地点头,笑容满面。
“为什么?”
这一问,把她的不谙世事显露无遗,在场除了匡政全都一怔。
岑卓适面不改色,“匡政喜欢的人,我们都一视同仁,程小姐开心,匡政也会开心。”
“噢,真可惜,可是他没喜欢我,我也没喜欢他,我开不开心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如果我收下了,不是非和他交往不可?那我会感到非常困扰。岑先生,您看起来通情达礼,不会乱点鸳鸯谱吧?”她皱着眉道。
微微的困惑和讶异流过精目,岑卓适城府过人,很快转锋,朗笑道:“程小姐都这么说了,那我的人确实是搞错了。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匡政这人从不在外头和异性过从甚密,你们在邀月坊单独相处几次;他三不五时造访程家面馆,简直把妳家当自家厨房;现在又为妳们大举扩店,很难不让人做此联想。程小姐,冒犯了,请见谅!”
她顿觉荒谬地“啊”了声,匡政暗叹,恳切道:“岑先生,很抱歉,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现在慢慢不管事了,包含骆家底下的事,都会渐渐淡出,我长考的结果,是要更换跑道,不再涉事,轻松自在过日子。岑先生,这么一点小小心愿,您不会不成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