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楠,别胡思乱想,别忘了我告诉过你的话,我不在乎的!”成扬飞突然大声喝责,她转成平静的神色令他没来由的不安。
“大哥,我知道姊姊的死让你心很痛,可是,我真的没做——”她侧过身,迅速举起匕首,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朝上一挥,一抹寒光在空中乍现。
郊外夜晚异常静谧,时间宛如静止的,除了虫鸣,一切无声无息。不过几秒,成扬飞的手背多了温热的液滴,一滴、两滴,缓慢滑下指尖。他抬起手掌,惊见那是血点,他的脸是完好无恙的,他正等着她举刀挥向他,这血……
他猛然抬头,望向侧对他的方楠,身后的小陈率先倒抽一口气,惊呼:“林先生,方小姐她——”
方楠右颊一道长口子,缓慢渗出血珠,往下汇集滴聚在成扬飞手上。那快速一划,几乎来不及感到痛楚,雪白的肌肤上红白映衬,醒目惊心。
“你这是干什么?”林庭轩震骇,向前反转她的肩,看清了已成事实的伤口,怒叫,“你这是干什么——”
“纵然有错,也是该我受罚,和成医师无关——”她偏高左颊,再次举起匕首,预备第二次划下。成扬飞一把捉住肩上架住自己的手腕,纵身飞踢长腿,击中方楠的肘关节,她一阵麻痛传心,匕首失手落地。
“够了!”成扬飞揽住她,捡起匕首,指着失神的男人,“林庭轩,你够了吧!毁了她的脸,和杀了她有什么差别?”
“成医师,不要紧,我不痛——”她捧住麻痒的面颊,血腥气令她手不由得发颤,人的表皮竟如此脆弱,禁不起一点摧残。
成扬飞狠视林庭轩,对方一语不发,唇白面青,盯着方楠手指缝间钻出的血滴。
“一切到此为止,你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别逼人大甚!”他夹抱着方楠,走出偏厅门,下了楼梯。守在大门口的矮壮男人惊见方楠的脸,呆立当场,没有做出任何阻拦的动作。
她颓软地依在他身上,几乎脚不点地随他拖抱,穿过夜黑中的广阔草坪。一辆黑色福特车在山道上摇摇晃晃驶近,车灯照在他们身上,突然停止前进,驾驶者敏捷地下了车,打开后车门,挥手道:“快上车!快!”
成扬飞抱着她入座,从腰际掏出拇指大的小型录音器交给驾驶男子,月兑口责难道:“怎么搞的?出了事才来!”
“没办法,在市区跟丢了车,这一带我又不熟,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林庭轩有私人别墅在这……”
他没在听,拿开方楠脸上的手,扯了一叠面纸覆盖在血糊成一片的伤口上,眉头顿时纠结。她听到他怦怦作响的心跳重击声,想送出安慰的笑,却发现会扯痛伤口,她僵僵地微启唇瓣,“没关系的,我本来就不是美女,多一条、少一条疤差别不大——”
“住口!”他失声喝叱,“你以为你是谁?想牺牲你自己?我一个男人受得起,你受得起么?”
驾驶的男人讶异地朝后视镜探看,成扬飞面色铁青;女人错愕怯弱,半边脸藏在成扬飞手掌里,漆黑的瞳眸惶惑的转动。
男人想起了张明莉在耳边娇嗲的央求,“亲爱的,成扬飞不知那根筋有问题,看上一个毛丫头,你替我找人看着他,他还不知道自己惹了麻烦了……”
毛丫头?就是这只受伤的雏鸟?
看起来麻烦还真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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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次,他发现,拿着手术缝针的手,竟产生了微微的抖动,缝合了两针,他的手停滞在半空中,怔怔地盯着那裂开的伤口不动了。
张明莉握住他手腕,从他手中拿过缝针,把他推挤到一旁。“我来,你到外头去等,休息一下吧!”
他伫立不动,欲言又止。张明莉暗叹,白他一眼,“拜托你,我在这一行好歹也算数一数二的好不好?你现在这种样子,做的效果只有比我更差不会更好,出去吧!”
他拿开口罩,月兑下手术衣袍,转身离开手术室。
他竟下不了手!
从前,在当实习医师时,老教授曾说过,血肉模糊看多了、生死遇多了,动手术时,不会再因心理因素而出差错,每一桩手术,就像进行一场精心的艺术活动,每一刀、每一针,务求精准完美,在救命的当口,没有情绪反而能救得了病患。
“不过啊——”老教授捻着落腮胡笑道,“再怎么无动于衷,遇上亲人或心爱的人,平日的水准很难保持,躺在手术床上的人,可不仅是一块,还牵系着日后动刀者的快乐或痛苦,所以,能免则免啊!”
方楠的表皮伤,不算是大手术,她拿刀没估量好距离,口子虽长有七公分,但并不深,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只是,他竟还是犹疑了,每一针,都怕不是最精雕细琢的,剌穿皮层时的阻滞感,让他施力困难。他在怕什么?如果那张脸上,留下了不可抹灭的疤痕,并不会防碍他对她的看法,他为何无法下手?
是她的神情!
她划下脸上那一刀前,神情有着模糊的认命,是放弃某种重要东西的认命。她必是用了自小边用的心理催眠法,让自己不再觉得无瑕的脸是非具备不可的,如她童年面对求之不得的美好事物一样,放弃了,就不再可惜了,她同时必然放弃了拥有未来幸福的渴想。
他看看钟面,三十分钟了。
时间愈长,他知道张明莉愈花心思,他不急,他的焦灼慢慢淡去了。
他该想的是下一步,让方楠重获幸福的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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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张嘴,塞进一小撮稀饭,缓慢小心的吞咽下。往常可以囫因吞下的粥,现在要吃上半个小时以上。
不过她并不急,大四的课请了假,家教暂时辞去了,半边脸都是白纱布,这样出现会吓坏不少人,她不想引起骚动。
“方楠,还可以吧?”张嫂弯腰拖着地,边抬头打量她。
她不知道问题指的是早餐的美味度,抑或是她进食的困难度,她含糊地答:“很好!”
右颊有些僵麻,不能有太多表情牵动,每一次咀嚼都是忍痛的挑战,她尽力不龇牙咧嘴,以免张嫂向主子打报告去了。
“我看下次再煮稀一点,你用吸管喝下去好了。瞧你辛苦的样子,汗都流出来了。”张嫂关注地盯着她瞧。
“不必,不必。”她忙摆摆手,“成医师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不必特地为我准备,我不要紧,只是小伤而已。”说这番话也十分吃力,她努力抑制表情,做到无动于衷。
“小伤啊?”张嫂不很相信,干脆放下拖把,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聚睛观察了半天。“小伤为什么成医师这么紧张?他这几天老从医院打电话回来问你的情况,他很少这样在意一项手术结果的,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
“唔?”她含了半口粥,说不出话。
“不用紧张,不用紧张。”张嫂看她楞住,以为吓着了。“你不用担心,成医师的技术很好,以前我儿子的脸受了重伤,也是他修复的,现在几乎看不大出来,你没这么严重啦!”
“噢。”她好奇地点头,“你儿子,曾是他的病人?”
“是啊!”张嫂笑开怀,“动了好几次大手术。我那时候环境不好,儿子大学没毕业,实在没有余力花钱做整型,成医师不收钱,帮他医好了,现在可以平头整脸地见人,也找到工作了。为了谢谢他,我自愿替他做家务抵那些手术费,他不肯,照样付我薪水。成医师是好人,你不用担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