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倾前一探,乍看一楞--这孩子简直就像七、八岁的学龄儿童,又胖又壮,十足发育过剩的模样,但他记得她说过小男孩仍在就读幼儿园大班啊?!
不及细想,他伸手往男孩下月复一按,一缩手男孩随即惨叫一声。
“言医师--”沈彤站起来,感激地看着他。
“他有没有恶心或呕吐现象?”他抬头问她。
“有!晚上就吃不下东西了。”她抹去脸上的泪。
他模模男孩的额头,两手一伸将其抱起,对沈彤道:“马上到最近的医院去,他可能是盲肠炎。”
他利落的抱着男孩快步走向电梯,这才发现,以沈彤清瘦的身形根本抱不动这个孩子,她是怎么把他养成这样的?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离她住处最近的是一家私立中型医院,他将男孩抱下车,沈彤尾随在后。跨进急诊室,他直接将男孩放在空着的推床上,对值班医师道:“请尽快安排检验,可能是阑尾发炎!”
值班的医师看了他一眼,惊讶道:“言医师?”
他点点头。“麻烦你了!”大概是在什么研讨会上见过他吧。
值班护士拍拍沈彤的肩道:“家属请过来填写病患数据。”
她不放心的看了面色发白的男孩一眼,走到柜台边拿起笔填写数据,写了几个字,她便停顿下来,啃着屈起的食指关节,犹疑地看着护士。
“怎么?有问题吗?”护士看出她的迟疑。
“这个--有些--我不太清楚,一定要填吗?”她指着其中一些项目,她忘了带男孩的就医手册了。
言若水走过来,凑前看了一下她空下的栏目,轻声念道:“生日,身分证号码,妳不知道吗?这是最基本的啊!”
“可是,我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啊!”她凝眉思索。“好像是八十五年--不对,应该是八十六年--今年是--”
一旁的言若水已隐忍不住。“小姐!连妳都不知道还有谁会知道?”
“我爸啊!他最清楚了,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办法回答我了。”她吸一口气道。
“妳连这种事也要劳驾妳父亲记,妳不觉得太离谱了?”
她讶异地看着他不以为然的表情。“怎么会离谱呢?他自己的孩子他记得生日是天经地义的事啊!”
“妳说什么?”他满头雾水。
“本来就是啊!我根本没机会填过小表的资料,怎么记得住呢?”她回过头继续填写其它地址等没有争议的数据。
“小表是妳的--”他终于问出从一开始就该弄清楚的疑惑。
“弟弟。”
守在手术室外,她原本此刻应该满心焦急、忐忑不安,但是她却一反常态的用一双大眼紧盯着坐在身边交抱着双臂、脸朝另一个方向、肩线微微抖动的男人。
她斜睇着他,当那道宽肩抖动得愈来愈剧烈时,她不客气地开口道:“你笑够了没?”
他没有响应,抖动也没有停止。
“我说你笑够了没!”她握住他的肩头,想将他扳过身来看清他的表情。
他猛然回头,一脸正经的靠近她,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往后拉开了一点距离。
“我有在笑吗?”他调整了扭曲的面部线条,看着挂了满脸问号的她。
“算你厉害!”她不甘愿的回过脸,低下头用食指绞着胸前的发辫。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妳和妳弟弟差距实在太--”他终于露出一口白牙,大声畅笑了起来。
“你还笑!你把我当未婚妈妈已经很过份了,现在又来--”她愤愤的站起来,走到另一个角落去,怒视着他。
“对不起、对不起!”他调匀了呼吸,按耐住笑意,确信自己不会再失态后,才站起来走向她。
从知道自己闹了个笑话后,他就不断想笑,按理他应该深深感到抱歉才对,但却有一股无来由的欢悦和轻松漫过胸口,让他忍俊不住。
“请妳相信我并没有嘲笑妳的意思。”他俯视那张蕴怒的小脸。
“不然我还能怎样呢?你已经第二次帮我了。”她扁扁嘴,眼眶红了一圈。
“别担心!值班医生我认得,妳弟弟动的是小手术,不会有问题的。”
听出他话里的诚挚,她松了口气,背靠在墙上。
“妳上次提到孩子的父亲,也就是妳的父亲,三个月前过逝了?”他收起笑容,语气里有着关怀。
“嗯。”她低垂着脸,看着自己的脚尖。“和我母亲一起参加社区举办的东部旅游时,车祸意外去逝的。”语调里没有激动,表情有些木然。
他暗自惊愕,原来她身负重担的缘由在此!
“妳没有想过让其它的亲戚帮妳的忙、或者暂时收养妳弟弟?”
她抬眼注视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谁会自找麻烦呢?况且那些少有往来的亲戚恐怕还不知道我这弟弟打哪儿来的吧!他当时生了病,连丧礼都没参加。”
“啊?”他愈听愈胡涂,不明白她话里的逻辑。
她直视他眼底,像是要确定自己该不该说这些隐私给外人听似。这是她第三次与他见面,其中两次让他目睹了她人生的困境,且无意间插手了她的生命,她还有何隐讳不能直言的?他是真的将她视为朋友才会深夜赶来相助的吧!
黑眼珠在他五官上转了一圈,最后却停驻在远方的一个焦点上,她轻轻的开了口,“二十岁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独生女,因为我母亲生了我之后,就再也生不出一男半女了。由于身负传宗接代使命的爸爸,从不曾抱怨过,所以我以为他是真的爱我妈的。谁知道一年前,我爸突然将我弟弟带回来,求我母亲原谅他,恳求她接纳这个孩子。原来,这个孩子是他长达十年的外遇所生的,那个女人生了重病死了,他只好将孩子带回家。我妈听了当场晕倒,之后一个礼拜不和我爸说一句话。”她别过脸,忍住涌上眼底的湿意。
“她终究还是坚持不了多久,毕竟我父亲是单传,的确需要对沈家有个交代,所以她很尽责的带我弟弟,让他上私立幼儿园、吃好穿好。我爸很感激她,几个月前想带我妈出去玩,感谢她将我弟弟视如己出,不再恨他欺骗了她那么长的时间,结果--”她停顿住,困难的吞咽了一下,眨眨湿润的睫毛。“我当时在学校上课,还以为是谁打来的恶作剧电话,等到邻居也相继打来告知时,才确定是真的。原来老天爷对我行使了一个天大的恶作剧!我都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我从没多看一眼的小表就开始跟我要东西吃了,那时我就知道,我的好日子结束了。”
她脸上浮现了一个荒谬的笑,闪烁的水光不断地在眼眶里徘徊,让她的眸子晶亮异常,她微微垂下视线,掩去她不习惯对外透露的情绪,只是再三的吞咽泪水。
她抬起头,正想转移话题,不料却被一个宽阔温暖的男性怀抱所包围。他紧紧的箍住她,属于他特有的气息萦绕在她鼻端,他的下颚抵在她头顶上方,手掌按住她的头,让她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她全身宛若停靠在一个温暖的海港里,却又带着不知所措和陡失方寸的困惑。
“我无法替妳改变老天爷加诸在妳身上的恶作剧,但是我想给妳一个拥抱,希望我这个作朋友的,能够带给妳勇气。”
她不停转动着黑瞳,惊动了悬挂在眼角的泪水,悄悄沿着面庞滑下,渗进了他的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