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个戏子,你好像太过嚣张、傲慢了。”低柔得近乎危险的嗓音自他冷冷勾起的唇瓣间吐出,握住她柔荑的手掌突然加重力道,几乎捏碎她的小手。
檀幽的面色顿时雪白如纸,不是因为手上传来的疼痛,而是为了他那句伤人的轻蔑话语。
呵!想来他也不过是名蓄意拈花、自诩风流的阔少,对他而言,戏子是下九流的行业,与青楼娼妓无异,是可以轻贱、可以欺凌、任意攀折的;所以,他要的只是春风骚荡,何尝真的在乎她这个人?
一股凄惶欲泪的酸意霍地漫上心头。不该呵!她不是早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吗?为什么此刻她的心却轻易为他一句话所伤,揪痛得难以自己?
檀幽咬紧下唇怔怔地瞅着眼前神情阴骛慑人的龙宇棠,不知不觉两行清泪滑过水颊。
原本怒火盈胸的龙字棠,在瞥见她芳颊上的盈盈粉泪时,腾腾的怒气瞬间被浇熄,她荡漾着晶莹泪光的迷蒙大眼,泛着一丝动人的凄伤,让他不禁看怔了眼。
他无法理解她脸上那缓缓淌流的清泪是为何而来,令她掉泪的原因是他吗?骤然间,在他胸口里沉寂了多年、不曾为谁悸动的心,仿佛在她的泪眼中苏醒了过来,无法克制地因她而跃动,如同那一日杏花。
雨中相遇时的震撼,一声比一声急、一阵比一阵快,直到他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
“别哭。”他柔柔低喃,伸出指拂去她颊上的泪珠,灼灼的黑眸不自觉含着款款柔情睇凝着她微微抖颤的红女敕嫣唇,他像着了魔似的俯下头,渴望再次品尝她的甜美。
就在他的唇即将覆上她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陡地生房门外响了起来,震醒了意识迷离的两人。
檀幽先是愣愕了下,随即推开龙字棠站起身来,一手迅速地抽出丝帕,忙拭去一脸的泪迹斑斑。
“檀香姐,不好了,檀笙的病又发作了,你赶快开门呀!”门外传来李玉环忧急的惊喊声。
檀幽闻言,纤细的身子蓦然一颤,脸色瞬间又退成一片惨白。她飞快地奔向前,打开房门。
“怎么了?你说阿笙他怎么了?”一看见李玉环,她急急握住她的手,神色仓皇忧切地问道。
李玉环气喘吁吁地回答:“方才我听到媚秋姐向胡嬷嬷抱怨,说什么阿笙咳得震天价响,吵得她不能好好休息,怕今天晚上的戏是唱不好了。我一听,赶紧跑去看看阿笙,就见他咬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吐血了!”
“啊!吐血?”檀幽惊喘一声,没等她把话说完,便急急忙忙冲出房门外。
“檀香姐,等等我呀!”李玉环见状,也赶忙追了上去。
雅致清幽的花厅内,只剩下一手抚着下颔,表情若有所思的龙宇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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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香园,西边厢房——
檀幽匆匆忙忙地奔进小跨院,一阵断断续续的重咳声立即窜入她耳中,让她更加忧心仲仲。
房门外,已聚集了一小群戏园子里的人,探头探脑地叨叨细语,檀幽没空理会他们,忙推开门奔进房里。
只见靠窗的床榻上,半卧着一个身形瘦弱苍白的少年,咳得泛青的唇上血迹斑斑,直淌至下颗。
“阿笙!你怎么了?你别吓唬姐姐啊!”
檀幽又是惊慌又是心疼,忍不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忙取出帕子为床上的少年拭去脸上、唇上的血渍。
少年听到熟悉的声音,缓缓睁开眼来,无力地娣了檀幽一眼,气若游丝地道:
“姐姐,我的胸口好疼……疼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好不容易说完话,紧接着又是一阵猛咳。
“你别说话,姐姐知道你难过,姐姐这就叫人去请大夫。”檀幽一边轻拍着他的背脊,一边忙转过头去,唤道:“院伯,院伯!”
“不必叫了!”不知什么时候踏进房里的胡嬷嬷,打断她的呼唤,嫌恶地斜睨着咳个不停的檀笙。“院伯不在,我让他去帮我跑腿办事。”
檀幽苍白的脸色登时一愣,“能不能麻烦胡嬷嬷帮我准备马车,我必须立刻送阿笙到申大夫那里。”
“哎呀,那怎么行?”胡嬷嬷尚未回答,她身旁一名打扮得艳丽媚人的紫衣女子便忙不迭地惊声嚷嚷道。“依我瞧哪,阿笙肯定是得了肺痨,我听说这种病是会传染的,怎么能让他坐上咱们玉茗堂的马车呢!”
在房里房外围观的人听她这么一说,莫不后退了三步之远,脸上皆露出恐惧、嫌恶的表情。
檀幽无助又慌张地望着众人畏惧、躲避的神色,强忍住泪意,急忙又说:“那么……谁好心帮个忙,代我到春生堂药铺去找申大夫来一趟?”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肯出声帮忙。
那春生堂距离玉茗堂的梨香园颇为遥远,用两条腿来回一趟少说也得耗去一个时辰,累都累死人了,谁会笨得给自己找罪受。
“我说檀香姑娘,你也甭费事了,我看这阿笙已经病人膏盲没得医了,你还是趁早给他准备后事要紧。”
紫衣女子媚眼微勾,佯装一脸慨叹同情地惊叫道:
“哎呀,梨香园里要是死了人,那可是大大的不吉利呀,而且阿笙还得了这种病,难保我们不会被传染。胡嬷嬷,你得想个法子,不然这里我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媚秋姐,你别说得那么夸张行不行?”随后来到的李玉环忍不住回了句。“檀香姐已经够难过的了,你还乘机落井下石!”
原来这名紫衣女子正是玉茗堂的第二把交椅,是仅次于檀幽的名角儿胡媚秋。
这些年来,她总爱和檀幽暗中较劲,恨不得自己的风采能胜过檀幽,将这京城第一名伶的美名给夺过来。
只可惜,她的扮相虽然艳丽,但总月兑不了俗媚之气;嗓音虽高亢,却又不够圆润清婉,以至于只能屈居于次位,始终不能担上玉茗堂的压轴大戏。
胡媚秋自个儿也明白这一点,论容貌、论资质她确实在檀幽之下,但若要比手腕、比挑逗男人的本事,她则远在她之上。
于是她转而在其他方面下工夫,充分利用自己艳丽的姿色卖弄风情,以骚媚入骨、撩人心痒的姿态迷煞了京城中好些财大气粗的大爷们。
只要有人邀请她过府唱曲,甚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花酒宴,她全都来者不拒,为玉茗堂和自己挣足了白花花的银子。
也因此,胡嬷嬷对她的态度反倒好过檀幽,甚至当她是心头肉般地万分宝贝,凡是她的种种要求,胡嬷嬷无不百依百顺,仿佛她才是玉茗堂的台柱;她在玉茗堂受到的待遇,可以说远胜过檀幽许多。
胡媚秋听李玉环这么说,倒也不怒,只是勾挑眉眼,唇边漾出一朵烟媚笑花,徐徐地道:“我这可是为了戏园子里的兄弟姐妹们着想,大家也不想染上这种病吧!”
停顿了一会儿,她一双媚眼忽地瞟向胡嬷嬷,嗲声说:“胡嬷嬷,你说我这话说得对不对?”
胡嬷嬷到底精明狡猾,哪里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她早就有意送走檀笙,现在刚好有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她何不顺势而下,她再也不想多花一毛钱在这个病小子身上了。
至于檀幽,她倒不怕得罪了她,因为她手边还握有她的卖身契,上面清楚载明她必须一辈子都属于玉茗堂,只要有人喜欢听她唱戏,她就必须一直唱下去,直到不能唱为止。
“我说檀香呀,媚秋的话说得也有道理,阿笙生了这种病实在不适合继续待在这里,我总得为其他人着想。这样吧,我多给你些银子,你另外给他找个住的地方吧!”胡嬷嬷肥胖的脸上假意表现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哀声叹气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