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书架,看见一个粗布衣裳的小丫头在灯下看书,素净的一张脸!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灵秀的大眼睛弯弯的,眸子随着字里行间而转,不时发出一两声脆如银铃的笑声。灯光跳跃之下,他看到封皮上的书名《秘戏趣闻》。遥翔的眉头锁得更紧了,这种书中尽是些宫廷的肮脏笑话,早就叫银月丢了的,怎么反倒让一个下等丫头拿在书房中看?
他重重咳了一声,成功的吸引云霓的注意力。云霓惊觉抬头,看见一条修长挺拔的身影立在前方,方正的面孔,深邃发亮的眼睛,紧锁的眉心和紧抿的薄唇显示出他的不悦,但是嘴角因为时常微笑逞略有一些上翘的弧度,配上一袭淡蓝色的懦衫,使他看起来像一位温文懦雅的书生,而不像能够翻云覆雨的皇爷。
皇爷?云霓傻呆呆的打量完他才反应过来,急忙起身施礼,口称;“见过皇爷。”她忍不住又偷偷抬眼看他,两年多的时间,她一直安分守已的做一个下等丫头,竟没有机会见她一面。如今不由心生疑惑,怎么皇爷比初见时老了许多?
遥翔看看这个垂着头眼睛仍不安分的小丫头,有种莫名的熟悉。按说自己府里的下人见过一两次记不住相貌也是正常,但对她的感觉就便是不同,仿佛更亲眼一些,但他清楚的知道现今府中只有银月、碧荷、紫衣三个通房丫头。
他再镀近一些,威严的问:“你是甚么人?”
她用她那柔腻的嗓音回道:“回皇爷,奴婢叫云霓。”
“云霓?”遥翔轻喃,一件火红的纱衣在脑海中飘过,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像天边的云染上了霓虹的颜色。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颌,两弯细细的柳叶眉,灵动异彩的大眼睛,不点而红的樱桃小嘴,即使穿着粗布衣裳依然遮掩不住她窈窕的身段。因为劳动,她并不显得纤细,却白有股圆润柔和之态,并隐隐透看独特的娇媚。
他偏看头迟疑道:“我见过你?”
云霓的大眼睛又弯起,清脆的答道:“皇爷不记得了?奴婢是皇爷从醉香斋带回来的,云霓这名字还是皇爷赐的呢!”
“醉香斋?噢!”遥翔恍然记起那次的青楼之行,记起他留给自己的二十四岁寿礼。他下意识的比了比她的高度,当年她刚及他的胸口,现在已快超过他的肩膀了。算一算已是两年多前的事情,当晚他还对她心存怜惜,赎回来后就忘得一千二净,如果今日不是她出现在书房,恐怕在府中其他地方迎面碰上了也想不起来。
他舒展眉头,浅笑道:“你长高了。”
“府里吃得好住得好,奴婢当然长得快了,如果还是在林嬷嬷手下待看,恐怕一辈子都是矮冬瓜呢!”她的语气感激又兴会,仿佛并不因为他的遗忘而难过。
遥翔在藤椅中坐下,伸手向她:“把书给我。”
云霓听话的递给他,他顺手放在桌子上道:“小孩子不要看这种书,明天你叫银月姐姐把它烧了。”
她立即反驳道:“云霓已经十七了,不是小孩子了。”见他的笑容转淡,很快降低声音道:“奴婢知道了,今儿晚上就把它烧了。”
遥翔轻笑,这小丫头转的倒快,恐怕银月也是看中她聪明伶俐才将她调到书房,这样也好,可以分担一下银月她们的工作。
他点头道:“知道就好,书册抄得怎么样了,你知道么?”
“抄好了。”云霓将厚厚的一叠书册分批抱过来,“碧荷姐姐已经整理好,放在这边等爷回来验收。”
遥翔翻了翻,抽出一卷打开问:“这是你的字?”
“嗯,银月姐姐不舒服,叫我来代她抄了一些。”
他满意的点点头:“以后你就留在书房吧。”遥翔站起身,突然问:“银月的身子可好些了?”
“回皇爷,奴婢不大清楚,可是下午姐姐的脸色很差呢。”
遥翔转身便朝通房丫头的寝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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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荷坐在椅上打盹,桌上留着盏灯,听见门声惊醒,见是遥翔,惊唤一声:“爷?”
他抬手示意她噤声,悄悄坐到床畔。银月脸朝外睡着,面容疲惫憔悴,泛着青灰,仿佛已然枯萎的花朵,叫人看了心疼。遥翔帮她掖好被角,伸手想要抚顺她散乱干枯的鬓发,又怕吵醒她。才几日未见,怎么就憔悴至此?银月是自小就在宫中跟着他的丫头,正好跟他同年,是她教他初尝男女之事,是她帮他撑起内院杂务,她对他来说,亦母亦姐亦友亦仆。
他抬头问碧荷:“看过大夫了没有?”
碧荷点头。
“怎么说?”
碧荷看看他,欲言又止。
“怎么不说话?”
碧荷突然双膝跪倒,哽咽道:“爷,姐姐这不是病,是亏。”
遥翔惊问:“怎么讲?”
“姐姐月前堕了一胎,没有休养就帮爷赶这两千卷书册,加上原来就有血亏的病谤,还没赶完工,人就垮了。”
遥翔竖眉道:“为何不劝她好好休息?”
“除了爷的话,姐姐听过谁的?”
“为甚么不早点告诉我?”发觉声音太大,怕吵醒银月,遥翔起身走远一些。
碧荷起身拭泪:“姐姐说,爷正准备随靖皇爷上战场,不要替爷添麻烦。”
遥翔再看银月一眼,由怜惜引发心痛。傻女人啊!处处为他看想,为他耽误了二十六年的青春年华,却没有半句怨言。当朝的规矩,通房丫头不可以有子嗣,他大可以扶她做个侍妾,但他没有,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他堕胎。不是他狠心,是无心。他常笑遥冲风流花心,负心薄幸。而他呢?却连心都没得负,因为江山社稷占据了他全部的精力,无暇顾及男女私情。他总认为,皇妃也好,侍妾也好,娶了就是牵挂,牵挂就是累赘,南平皇最不需要的就是累赘。
银月申吟一声,缓缓转醒,待看清遥翔在室内,就要起身。他急忙上前按住她,轻声道:“你躺着,傻丫头,怎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
银月虚弱的道:“能为爷多做点事,月儿不觉得辛苦。”
遥翔故意板起脸道:“我命你从今日起好生休养,甚么也不许做。”
银月凄然一笑;“爷有这份心,月儿就安慰了。只可惜我这身子,养也无用了。”
“别这样说。”遥翔握住她干瘦的手,感觉那手冰冷,月兑口这:“等我这次出征回来,就扶你做待妾。”
银月摇头,双手抚着遥翔因操劳而疲惫的面庞:“爷不需要侍妾,爷需要一位能懂您爱您,为您分忧解劳的红粉知己。月儿能做的,毕竟太少了。”
遥翔轻颤:“月儿。”
银月虚喘着继续道:“月儿所窥不及爷心中所想的十分之一,真正聪慧灵秀的女子又未必装得下爷心中的江山,就不知怎样的女子才能伴爷走完这一生啊。”她缓缓流下两行清泪,使那深陷的眼窝显得更加干枯了,“月儿再没有福分伺候爷了。”
“月儿。”遥翔轻柔的拭去她眼角的泪滴。感觉那泪都是冷的,哑聱道:“本皇负了你。”
银月摇头,再摇头,目光悲哀的看一眼碧荷,又看一眼刚刚进门的紫衣,仿佛宣誓着她们与她一样悲惨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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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天,云霓被一阵心悸惊醒,听见远远传来凄凉的哭声,她急忙披衣而起,跑过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