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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游 第25页

作者:萧十一

“师弟何事发怒?”李去非无辜地瞪大眼,旋即正色道:“封皮只是掩人耳目,师傅一生所学尽在其中,以后就由你保管。还有,我当初创《佑康逸语》只是心血来潮,你这些年管理着师傅留下的民信局,《佑康逸语》能够顺利发行到街知巷闻,其功在你不在我。这些,以后也都托付给你了。

“师兄……”青年被她托孤似的言行吓到了,待要说话,却又知他这师兄平时看似吊儿郎当无可无不可,骨子里性极傲,她如果决定一个人扛,那便只能由她一人。

幸好还有人肯定会陪着她……青年看向她身后的赵梓樾,稍微放心。

他牵起马缰,转身欲走,忽又顿住。

他终于忍不住好奇,回首问道:“若睿王所作所为不为九五至尊的宝座,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李去非微微一顿,轻轻地道:“我当年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大哥毫不犹豫地答了我。”

她望定了青年,朗声道:“大哥言道,他平生所愿,只求九州平,天下安,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幼有所养,老有所依,百姓再无战乱流离之苦,端王朝得享盛世万年。若佛阻此愿者,杀佛,君阻此愿者,弑君!”

青年听得浑身一震,喃喃道:“好一个宏愿……睿王自幼读史,难道不知盛极而衰,合久必分的道理,何苦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虽万千人,吾往矣。”李去非仰首望天,喟叹道,“是有这种人的,历朝历代,千秋万载,总有这种人的。”

“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

……男儿到死……心如铁。

李去非记得她初次问及百里颉的宏愿,彼时她和他都甚年轻,春风得意马蹄急,少年轻狂得像是想要什么都能轻易拿到手中,天下不过指掌间的天下。

第二次问的时候,却已是历经世事,被逼得不得不睁开眼睛捂紧耳朵,不得不做出骨肉分离的选择,痛彻心脾的取舍。

那也是这样一个雪天,她问出口的时候,百里颉的脸在雪光映衬下,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马车骤然缓下速度,李去非撩开车帘,入目是赵梓樾笔挺的背影,紧绷得像随时会离弦而出的箭。

她无声地叹口气,伸手按住赵梓樾的肩膀,轻轻拍了拍,直到感觉手掌下的躯体松弛下来。

赵梓樾回头看她,她却越过他,看向前方。

前方数丈外的长亭。

长亭外一望无垠,只见细盐一般光洁平整的雪地。她却知道,在她看不见想不到的暗处,不知有多少人目光灼灼、蓄势待发。

亭内有两人,一人背对她负手而立,一人端坐在桌前,一杯接一杯地独酌。

李去非只看了一眼,不,她甚至无须去看,也知这二人必会出现——她微微苦笑——为她送别。

或“送别”。

赵梓樾扶她下车,李去非摇摇摆摆地向前走了几步,习惯性地模向腰间折扇,又想起折扇丢在嘉靖府大牢,怕是早就化了飞灰。

后方的少年却忽然扯住她的袖子,递来一物。

李去非下意识接住,触手的熟悉感令她一怔,不由得低下头。

掌中躺着她六年不曾离身那柄折扇,扇柄已经被摩挲得温润,展开来,白色微微泛黄的扇面上淋漓的字迹没有丝毫污损。

她不知道赵梓樾是什么时候捡到了她的折扇,也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在这一个月昏睡比清醒多的时间里,小心翼翼地将它保存得完整无缺。

但她什么也没问,正如他也什么都没说。

李去非低着头,身后传来赵梓樾轻细绵长的呼吸声,她缓慢地挑高唇角,绽出一个微笑来。

百里颉抬头,一眼望见她的笑容。

他有些恍忽,这笑容似曾相识,依稀是某一年的春初,他和她结伴上朝,有风摇动一树槐花,白生生的槐花骨朵落在她发上,他替她拣出来,她对他笑了一笑。

原来这一笑间,已隔了如许多时光,蹉跎了最好的年华。

百里颉举起杯,一口饮尽杯中酒。

李去非拾级而上,迈入亭中,拱手向两人行礼,道:“见过王爷、秦相。”又若无其事地摇着折扇,笑嘻嘻地道:“有劳大哥二哥亲自来送小弟,真是过意不去。”

百里颉抬头看了她一眼,浅浅一笑,眉眼间的倦意清远得像白雪勾勒出的远山轮廓。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去非也就当仁不让地坐到他对面,懒洋洋地半趴在桌面上,端起面前的酒杯端详了一阵,向百里颉伸出手。

秦辅之回头时正看到这一幕,禁不住眉头紧皱,“哼”一声。

百里颉好脾气地提壶为李去非斟满酒,瞥了一眼立于她身后的赵梓樾,后者目光与他对上,仍是视若无物般漠不关心地转开。

秦辅之又“哼”了一声。

“二哥莫不是感染了风寒,听着呼吸不太顺畅啊。”李去非端着酒杯抬头看他,关怀备至地道,“秦相国之栋梁,就算为了天下子民,也请千万保重自己。”

她目光诚恳表情无辜,若不是早知李去非是怎样的人,还真容易被她骗到。秦辅之被弄得哭笑不得,第一反应又是“哼”。

这一声出口,李去非仰天大笑,百里颉摇首莞尔,连赵梓樾都别开脸,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勾起。

秦辅之眉棱角抽动了下,等到众人笑过,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到了今时今日,三弟还能如此诙谐,愚兄佩服。”

李去非侧眸看了看他,道:“就像到了今时今日,二哥你还这么虚伪一样,小弟也自叹弗如。”

四目相对,李去非貌似漫不经心,秦辅之永远温文尔雅,两人眼神的交战却寸步不让,火星四溅。

赵梓樾前移一步,不到半尺就贴住李去非后心,冷冷一眼投向秦辅之。

他内力既深,目光的锋锐又非李去非可及,秦辅之文弱书生,被他盯一眼就如被刺了一剑,踉跄退后两步,惊怒交加地瞪向他。

“好了。”百里颉头痛地举手,暗处多少双眼睛看着,再不阻止,秦辅之丞相的体面就分毫不剩。

他瞥了一眼开始打桌上点心主意的李去非,不确定她有意或无意。

“三弟。”百里颉轻叹,道,“三弟为何再次不告而别?”

李去非伸向一块芙蓉糕的手没有半分迟缓,她连头都懒得抬,道:“大哥何必明知故问。”

不待百里颉答话,秦辅之落座在两人之间,提起酒壶,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李去非看他一眼,一口吞掉剩下的芙蓉糕。

眼前这两名她称作兄长的男子乍看去有几分相似,尤其是同样温文尔雅的气度。只是百里颉的温文总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秦辅之的温文和他比起来总有些似是而非,倒像是悄悄缩起爪子的猛兽。

“三弟,”秦辅之温吞吞地道,“什么都瞒不过你,你这么聪明……太聪明了,知道得太多,又不肯为我所用……六年前我就说过,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三弟。”

秦辅之话音刚落,李去非暗道一声不好,赵梓樾身形疾掠,百里颉低头饮了杯酒,抬起头时,当朝丞相秦大人已被那少年拎住颈后衣领,捉小鸡似的拎在半空。

赵梓樾生平最记仇,当初秦辅之的手下陈九对李去非“无礼”,嘉靖府监牢中李去非又是因秦辅之才会身陷险境,他老早就看这位丞相大人不顺眼。何况他出言威胁,当然先下手为强。

事发突然,三位结拜兄弟的反应各异。李去非抚额苦笑,秦辅之尚呆呆然不明所以,谦谦君子的睿王爷一口酒喷了个满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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