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浩天完全走了,走出了舒云的屋檐,走出了舒云的眼睛,完完全全走了,舒云看不到那个高壮的身影,舒云感觉头发涨、发晕,舒云还感觉自己迫切的需要大声的哭出来,舒云在这刻,没有办法承受自己的泪,澡也没洗,拿出安眠药,灌了几口自来水。
衣服都没换,舒云打开音乐,开了床头小灯,静静的躺下,等待明天第一道阳光照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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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子祥做梦也料不到离家这么久的儿子,日夜渴望,时刻等待,却接到一个电话,一个像朋友约会般的电话——儿子约自己。
放下电话,程子祥一秒钟也没多留,甚至来不及找司机把车从办公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开出来,就直奔路口招了辆计程车。
跋到了儿子说的餐厅,车钱都没叫司机找,程子祥三步并做两步,跨进了餐厅的自动门。程多伦早来了,见到父亲马上站起来,程子祥一步步走近,站到桌前,这么久没看到儿子,程子祥的思念与渴望,应该可以汇成一线喜悦的笑容,但,程子祥反而更严肃了,板着那一惯在儿子面前的脸,不苟言笑的。
程多伦激动的连爸爸都忘了叫,程子祥那不苟言笑的神态,只是长者的维持,程多伦十分了解。
案子对望了有一会儿,程子祥首先坐下来,指了指椅子,干咳一声。
“坐呀,站着干什么。”
这是午餐时间,服务生带着菜单过来,程多伦一副请客的样子,把菜单恭恭敬敬的交到程子祥面前。
“爸爸,你吃点什么?”
程子祥看了儿子一眼,点了客牛排。
程多伦把菜单接过来,对着服务生说。
“同样的来两客。”
又是一段静默,程子祥掏出雪茄,还来不及点火,程多伦的火柴已经划亮,略站起身。
程子祥点完雪茄,程多伦也给自己点了根烟,一吸一喷,比在家里时老练多了,根本就是个老烟枪,看的程子祥吃了一惊。
“现在烟抽的很厉害?”
“一天一包。”
“瘾头不小嘛,能负担吗?”
程多伦笑笑,弹弹烟灰。
“勉强。”
那抽烟的样子,斜吊着,大指拇与食指夹着,吸一口,还眯起眼,吸完,弹灰,笑笑。这一切神情、姿态,都不是自己记忆中熟悉的儿子。从前那个儿子,烟是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没有瘾,抽气氛,抽情绪,讲起话来中规中矩,哪像跟前这样,一副经历过什么似的,语句不拖半个废话,简单而世故。
儿子长大了?是大了。
程多伦对儿子的第一感觉:儿子不再是从前那个儿子了,陌生而不熟悉。
“你现在拿什么供给你自己?”
“就这双手。”
程多伦就那么笑笑,手稍为伸了伸,收回来,继续抽烟。
“供给成这副样子?”
程子祥心是疼的,口气却是不屑的,那张又黑又瘦的脸,在家时的儿子,哪是这德性。
“大概六十公斤都没有吧。”
“刚好六十。”
六十公斤,在家时,儿子总在六十七、八之间,短短两个月,老天,程子祥真是心疼死了。
“一身皮包骨,又要赚钱,学校的课,你哪来精神应付?”
“瘦是瘦,不过,硬朗的很。”程多伦伸出一只手臂,比了比臂上的肌肉。
牛排来了,父子的对谈暂停片刻,各自铺上餐巾,用刀用叉的忙上一阵,程子祥按捺不住了,望着狼吞虎咽,牛排去掉大半的儿子,开口了。
“外头住的惯吗?”
“还好。”
“——金嫂一天到晚念着你。”到口边的自己,改成金嫂,怕露出破绽,程子祥故意放下刀叉,喝了口水:“唠唠叨叨的,烦都烦死了。”
程多伦明白父亲话里的话,顺着去答,也不拆穿。
“我也蛮想念她呢,麻烦爸爸回去替我问候她。”
这句话,真伤了做父亲的程子祥,离家这么久,不说想念自己,想念金嫂。程子祥再也掩饰不下去,什么尊严,不苟言笑,再也做不出来了。
“多伦,——你就不想念爸爸?”
程多伦停下刀叉,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残酷,何必一定去逼爸爸主动讲这样的话?
“你变的太多了,爸爸都觉得你陌生了。”
程子祥整个人软弱下来。
“你走的这些日子,爸爸真是能慌出病来,除了金嫂,爸爸谁都不好去讲,连张伯伯问起,我也只好编了个谎,如果叫人家晓得儿子已经离家出去,我这个做老子的,不晓得要被人家想成什么样子呢。”
程多伦静静的听着,心中一阵又一阵的翻腾。
“唉,儿子长大了,老子的道理,也懂得去驳了,一个谈不来,他转身就走,反正也不怕饿死,年纪大的人——。”
程子祥顿停下来,掏出雪茄,程多伦赶忙点上火柴。
“年纪大的人,我看唯一能做的,只有让步了。”
“爸爸——”这番话,程多伦差点哭出来。
“小伦,——。”程子祥又顿了顿:“爸爸让步了。”
“爸爸——。”
程子祥手一挥,止住了程多伦。
“我让步,不过,我有个条件。”程子祥沉沉吐出一口雪茄:“你仔细听好,这是我的条件,但在我还没说出来之前,我先问你,你是不是坚持不回家?”程多伦迟疑在那,点头吗?那足够伤一个父亲的心,程子祥鼓励的笑笑。
“没关系,你尽避说好了,你这老爸爸现在开通多了,什么都想开了,你尽避照你的意思说好了。”
“我要回家,不过要等我毕业,如果那时候,爸爸还愿意让我回去。”
“好、好。”连续两个好,程子祥吸了口雪茄:“这样的,你考虑一下我的条件。”
程子祥换了个坐姿,握雪茄的手,放在桌上。
“这样,我也不软硬兼施,强叫你回去了,你这个孩子固执起来比我当年还要有魄力,现在呢,我让步了,你要一个人住外头,培养独立、信心什么的我都不干涉。不过,你呢,有个有钱的老子,在外头吃得瘦干干,住的没有一个鸽子笼大,叫人家听起来,也说不过去,所以呢,我的条件是这样,你住外面可以,但报别送了,家教辞掉,每个月的费用,你回家拿,或到我办公室拿,怎么样?
能接受吧?”
除了感动,程多伦真是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程子祥灭熄半截雪茄,心头宽松的嘘了口气。
“那么就从明天开始,一个月需要多少钱,就拿多少。你看是回家一趟呢?还是直接到爸爸的办公室?”
“爸爸,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我——,我想,——我认为——,爸爸,报我还是要送,家教我也仍然兼。”
程子祥是又惊愕又难过,这个儿子,怎么固执成这个样子?
“让我磨炼磨炼自己,你不觉得在外面这段时间,我成熟多了?吃苦是磨炼一切的基础,如每个月我到你那支领生活费,这跟我住在家里又有什么差别?爸爸,我现在一个人在外面,并不是罗小路那件事这么单纯的原因了,我在让我自己像个男人,一个二十二岁的男人,我相信,你不会喜欢一个离开你保护范围,就不知所措的儿子,是不是,爸爸?”
程子祥揉揉额头,心底的感受真是复杂又复杂,这是个好儿子,尤其今天这个年头,年轻人的干劲与自尊,早就叫文明的征服了,哪能找几个这样的男孩?一个千万家产能继承的男孩。
“小伦,不肯跟爸爸妥协?”
程多伦坚决的一摇头。
“好!”程子祥伸出手,握住儿子:“爸爸欣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