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比她原先想像中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的场面要来得赏心悦目多了。
不过,其他人呢?
练雪下意识的就想回身看向身后,不料腰间一紧,阻止了她的动作。
“别看了,否则这下真的喝不成茶了。”他可不认为梅儿有兴致看他“血绘芙蓉,人卧朱流”的杰作。
练雪很快便在刺鼻血腥味中领悟过来,轻叹一声,拨开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走出亭子,停在段家父子身前,“段伯伯,段大哥,我……”她低着头,满脸歉然。
扶着身中一剑的父亲,段观波感觉到的是痛心,以及更多的不敢置信。“雪儿,你……”
西门雪冷冷道:“别忘了,你们有命活下来,该感谢谁。”若不是梅儿的求情叮嘱,“鬼煞仇心”剑出,手下从无活人。
段观波眼光看向亭后那群皆是一剑毙命的大内高手,再回到面前仍低头不语的练雪身上,他挤出一丝苦笑,“你挑了个好对象,雪儿。”语气中是无尽的苦涩。
他能不明白吗?血淋淋的证明就在跟前啊!雪儿选了一个他一辈子也望尘莫及的人。
练雪抬起的小脸瞬间刷白,紧抿的唇间滚动着愧疚的呜咽,裙前双手绞得死白。
西门雪来到她身旁,不悦的瞟了段观波一眼。
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练雪深深的鞠了个躬,“对不起……”她在心里喝令自己眼中的泪不准落下,就怕她的泪又会为段家父子带来杀机。
“雪儿……来……”原本似被一掌打伤昏迷的段召宁忽然发出声音。
“段伯伯。”练雪走近两步,想听清楚他要说些什么。
所有事情发生在一瞬间!
就在练雪靠近之际,段召宁倏地发难,身子一挺,一掌就朝练雪天灵重重落下;然后在西门雪出手想在空中扪截之时,一记蛇溜,缠上西门雪臂上。
西门雪只觉臂上传来些微刺痛,紧伴着而来的是一阵热流。
毒针!
西门雪心下大怒,一手环着练雪小转半圈,另一手顺势一挥一落——
剑上寒光再现,将段召宁持毒针的手自肩削下,毫不留情。
“啊——”段召宁放声哀号。
“爹!”段观波连忙抢上前去,但一时间也只能傻愣愣的看着从父亲断臂处涌出的汩汩鲜血。
“段伯伯……”练雪瑟缩在西门雪怀中,不住颤抖着。
醒目刺鼻的血腥让她畏惧不已,可是更重要的是……段伯伯为什么要杀她?是为了她的背弃婚盟吗?
来不及细想,她的身子蓦地一轻,整个人被西门雪带离了地面。
“我们走吧。”感觉到右臂血气开始阻塞,西门雪心知毒性开始发作,立即带着练雪提气一跃,掠过围墙而去。
“哈、哈……中了‘脉断心’,西门雪,你死路难逃……啊!”段召宁狂笑声倏然中止。
“爹!”
第七章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高啸,巨木在眼前飞逝,擦过鼻间的迅风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慢、慢点好吗?”练雪头一次领略踏枝凌风的快感,感觉却不如想像中那样潇洒。
说得更正确点,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会惧高。
不过西门雪似乎十分坚持,依然揽着她,两人如拖曳流星般横过林间,也许在山樵的眼中,只会以为那是蓝空下划过的一道奇异的玄色云流。
直到两人奔出数里,西门雪才带着练雪翩然落地,小心翼翼的将她放下。
“呼——”练雪抚着胸口,将胸中一直憋着的一口气呼出。
还是坚实的大地给人的感觉最安全实在。
“那个……你怎么了?”练雪诧异的看着西门雪倚靠在一旁石上,紧闭着双眼,似在调顺气息,左手却紧抓着右臂。
再顺视而下,赫然发现西门雪正紧握着的右拳上,竟泛起一层深青。
他中毒了?!
“你中毒了?”练雪又慌又忙,一股深沉的恐惧在她心中蔓延,“怎么会这样呢?”
她心中一下子全没了主意,只觉心好慌……好痛……
他中毒的事实像一把重锤重重的击上她的心坎,在这瞬间,她无法想像如果没有他,接下来的漫长日子该如何度过?
是抱着一颗早已失落的心,回头继续与段观波相偕白首,然后夜夜在噬人的相思中辗转反侧?还是在每个落叶纷飞的深秋,拾起一掌秋心,重温记忆中曾在手中烙下的炽吻,找寻那早已遗落在某个凋零萧瑟的秋里的心?
一天内接连两次尝到那种可能会永远失去他,一颗心像是失去跳动的动力般无助迷惶的滋味,直到此刻,她终于不得不承认,她的心已经彻彻底底在他的温柔怜爱中降服,全然遗落在这个有他的秋天……或者是更早以前。
再也无法否认自己的沉沦,她的眼中水泪成珠,串串落下两颊粉腮,滴落在衣间尘上,晕染出一朵朵绽放的情花。
西门雪甫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双肩不停颤动、哭得抽抽噎噎的练雪。
她颊上轻飞的水涟,揪拧住他那颗向来无情的心,一种陌生的感觉从心底最深处被掘了出来。
那种感觉,名为“怜惜”。
离开背后的树石,西门雪以指揩去练雪脸上那道虽美,但在他看来却是美得碍眼的泪痕。
他说过的,他不爱瞧见哭着的梅儿。
“我的好梅儿,没让你喝到茶,真让你这么难过?”强忍住体内那股怒吼着想要窜向全身经络的毒流,他的语气仍是一贯的轻松佻弄。
也许是刚刚发泄了不少,练雪这时的脑筋可清楚了。满心的担忧在西门雪的刻意调笑下,不但没有减轻丝毫,反而化为不满的怒嗔,“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告诉我,你的手……是中毒了吗?”
眼见无往不利的方法居然失灵,西门雪只好模模鼻子,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没事,只是一点小小的毒伤……”
“真的只是‘一点点’的‘小’毒伤?”她压根不相信。
西门雪眉一挑,“你不相信我?”
没想到要说句言不由衷的话这么难,亲亲梅儿又让他多了个第一次。
第一次感受到所谓的无奈,是为了梅儿。
第一回让人从手下逃月兑留命,也是为了梅儿。
头一遭没有大方的报出自己的名,依然是因为梅儿。
破天荒的从口中吐出不是出自真实的话语,只因梅儿忧心的神情抵过了一切。
他似乎改变得太多,这意味着什么?
西门雪陷入了沉思。
从十年前在湖边遇到梅儿开始,他就已经下定决心,总有一天,他一定会牢牢抓住这个首次让他感受到温暖,感觉到自己还有人的思想、脉动,还能分辨光与暗,甚至是草绿湖香的那个小小人儿。
然后他的心就不会一直飘荡在连自己也无法抓着的茫然彼岸,不会总是看着远方山头的月升日落,只为等着最近的一个月圆或是下一道月钩,让它告诉自己又是该完成任务的时候;最后再从一具还是血热的身躯中拔出的剑上,打量着自己的发不知何时又长了不少。
终于,在一个月夜,他找到了他的梅儿,并且如他所愿的,折下了这朵常飘香在他午夜梦回里的梅。
只是紧随着已被他珍藏袖中的这阵梅香而来的,却是他的省思不解——
真是他折藏了一朵清妍溢香的梅?
还是……芳郁的梅香取代了无尽的寂暗,捕捉住了他?
“回答我。”幽幽幻幻的问语,勾缠回他的意识。
看着练雪那张固执的小脸,西门雪心中又是一阵苦笑。
他竟然失神了!
练雪却将他脸上的阴晴不定认做是他心虚了。“你说你从不开玩笑的,尤其对我,你会说实话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