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刚刚明明说……”
他一指点上她的樱唇,“梅儿,要你,是我的目的,而不是我要的报答。”
练雪这下真的迷糊了,愣愣的重复道:“目的?”她思索片刻,随即失声惊道:“你是说……”
原来,他打从一开始出手救她,就已经是不安好心了。
西门雪手向上移,抚滑过她晶莹玉颊,感受那如丝绢般的柔细触感,”要不你认为,为什么我会救你呢?”语中是不可思议的轻柔。
那日在暗林中,若不是郑行义在关头处叫了声“梅儿”,他会坐在树枝上,冷眼看着在人世间上演的另一丑剧,在满林他熟悉不过的狞笑恨声中入睡。
练雪迟疑了一会,“爹曾说过,身为江湖中人,自当锄强扶弱……”话未完,却叫一阵狂笑声打断。
“哈、哈……”西门雪仰天长笑,笑得几乎直不起腰。“锄强扶弱?哈哈……好个锄强扶弱啊——”
承受不住他隐含浑厚内力的笑声,练雪用双手紧紧的捂住双耳,心里不禁暗暗抱怨——
这人就不能笑得比较“平易近人”些吗?为何每次都要笑得让人近乎心魂俱丧。
饼了好一会,西门雪笑声一收,拉拨开她紧捂双耳的手,话中充满戏谑之意,“呵呵,我的亲亲梅儿,我不以为现在的你还会相信这些。”
练雪哑口无言。
他说的没有错。虽然练潮生前常对她灌输做人应当重情重义,尤其身为江湖中人,更该严守道义的持世大道,也因此在她的心中,情义侠道已是种不可动摇的信念,她一直是深深相信着的。
可是,从那一夜起,她的心里却有个角落开始松动。
什么是情?情是无情的白光刀刃吗?什么是义?是嗜血残笑的赶尽杀绝吗?若说血腥杀戮是罪,当然不为侠义之道,那为了救她而大开杀戒的西门雪算是哪一类?记忆中那把被鲜血镀上一层红衣的剑的印象,至今仍深深盘据在她脑中,清晰无比,仿佛只要伸出手,就能触及到血的滚烫。而他的“居心不良”出自他的亲口承认,当然也是真的。可是……能就此论定他是奸邪之徒吗?毕竟是他救了她不是吗?更别提过去十天来他对她的那种细心又妥善的娇宠呵护了。
说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练雪颓然的低下头,“我本来是很相信的,可是现在……我实在不知道我还能相信些什么?”
西门雪屈指轻敲她额上一记,语气中满是宠爱,“傻梅儿,那我呢?”
练雪一愕,“你?”
他吗……也许是吧!至少,他不曾在她面前作假。他的笑谑、他的温柔、他的狠绝、他的无常,全赤果果的呈现在她眼前,毫无遮掩;当夜郑行义在临死前质问他为何违背承诺时,他的回答也是直接的近乎直率,没有忸怩作态、没有借故推托。
可是……
“需要想这么久吗?”西门雪笑看着她因沉思而皱起的小脸。
练雪本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在嘴里咕哝一阵,仍是化为一声轻叹,“我的脑袋里好乱。”
“那就别想了。”
“呃?”练雪一愣。
“因为我们有的是时间,你有一生的时间可以慢慢想。”
风起,两人交缠的发似在缓缓诉说:如结发一世,至死方休。
“走吧。”西门雪自觉已经说够了,正想搂过练雪,带她离开这里。
不料练雪一个转身,挣开他的手臂,向前走了数步,“没有……”
他们没有、也不会有一生的时间,因为……
西门雪气定神闲,只在眼光中泄漏了些许疑惑之意。
练雪回身,正色道:“你想,是谁帮我埋葬了我的亲人?”
西门雪勾魂一眄,“那很重要?”他想知道的,只有刚刚练雪所说的那句“没有”代表的是什么。
练雪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环顾四周,“我逃离这里不过十天,能在短短十天之中将几十口的人安葬完事,并把这儿清理成这般……”她的视线回到西门雪脸上,“一般人能做到这些吗?”
西门雪剑眉一挑,“要不然呢?”
练雪偏过头,避开了他眼中的试探,“我想,能这么做的,只有一个人……”
“不只一个人吧。”
她轻噫,“咦?”
“你不是说这么大手笔的事情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
“不,我是说……”
西门雪凉凉接口,“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掌权一方,能一手揽下这事,像是……”一对利眼仔细的观察着练雪脸上的反应,“承恩山庄的段家?”
“你知道?”练雪提高了声音。
他怎么会知道段家……咦?慢着!既然他如此清楚,意思就是……
她眯起眼,“段家人真的来过?”
“对。”西门雪的回答干净俐落。
“你‘亲眼’看到段家人为我爹他们收葬?”她在“亲眼”两字上特地加重了语气。
“当然。”
“可是你竟然没有告诉我!”练雪心中怒火高炽,话中大有兴师问罪之意。“你可知道,段家和我们练家……”
西门雪不以为意的耸肩接口:“是儿女亲家,而且我的小梅儿和段家的少庄主自小就定了亲。”这阵子他虽看似一步也不离开的守护着她,但实际上他一点也没闲着,趁着她休憩的空当,他可是将练、段两家的事调查了个十足十。
原因无他,谁让段家铁腕式的强行介入练家灭门一事,让他起了莫大的兴趣。
练雪闻言惊得呆了,“你都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而且他既然知道了,那他为何还这样待她?对她说那些话?
思及此,她脑中思绪更乱了,“既然你知道,你应该……应该……”
西门雪一阵轻笑,“应该告诉你,把你带去给段家人,把我想要的梅儿拱手让人?”他走近数步,脸上笑意一收,“梅儿,我不是傻子。”
“但是,这门亲事是爹亲口允诺……”在他的逼下,练雪几乎无力反驳。
他一手按上她的肩头,另一手指向眼前的荒芜,倾身在她耳边,魅惑般的嗓音中夹带着不容辩驳的决心,“和段观波结亲的‘雪儿’早已死在那夜的深林之中,现在站在这里,被我所救的,是属于我的‘梅儿’。”
练雪抬起头,入眼的是西门雪眼中炽烈的爱火及毫不隐瞒的占有,若再进一步,就是烈焰焚身,从此沉沦……“你说过,你会完成我所想要做的事。”半合起眼,她心中已有了决定。
西门雪皱起眉,心中几可确定他不会喜欢她接下来的要求。
睁开眼,练雪一脸毅然,“我要去承思山庄。”说她胆小也罢,说她不知感恩也罢,自小就被灌将来必成段家人的信念早已根深柢固、牢不可拔,她终究无法舍弃。
西门雪闻言,眸中厉光大盛,与他近在咫尺的练雪,甚至可以从他身上感觉到正蓄势待发的凛冽寒气。
她明白,他是真的动怒了。
但这次,练雪不再回避,勇敢的以难得在她身上见到的固执迎视他的目光。
仿佛过了数年之久,西门雪蓦然一个转身,背对着练雪,“我们明日就出发。”
第四章
他……还在生气吗?
透过一巾白纱,练雪不时瞄向坐在身旁,面无表情地啜饮着杯中物的西门雪。
这样冷然不可亲近的他,是她所不熟悉的。
是为了她昨日的坚持吗?
可是,离开练家旧地后,他对待她的方式并没有什么改变啊!昨日及今日起程前,他照例哄着她喝下据说能补身的苦药,仍然形影不离的跟在她身侧,边眼中让她心慌的深深眷恋也依然未改,一举一动中对她的呵护怜宠更是丝毫不减……直到踏进了这间客栈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