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契面上闪过一丝讶异,看着翠姨,他静默半晌,而后笑了——丝毫感觉不到笑意的笑,“好。”翠姨看着他,神情却离奇地显得相当悲伤;低下头,她走到藤椅边并不担心雪契会乘此机会冲到楼上,她优雅地做个手势,“请坐。”
雪契如言照做,却选了个很远的位子。
翠姨没有坐,站在椅子旁边有点忧伤地注视着他,“嗯……你相当防备他人啊……”
这句话说得有点突兀,雪契微一蹙眉,默然不语。
“你也是这么对待你的新娘?”
雪契轻轻一笑,“你未免问得过多。”
翠姨静一静,别过头去,说话的音调染上更多追忆,但是却像在说一个故事那样,“以前有一个女孩,爱上了她不该爱的人。虽然知道不该,她还是坚持已见,与那个男人成婚……刚开始她觉得很幸福。一切她追求的都有了结果,那个男人爱她很深,而她也回报以同样的爱情。可是时间过去,爱情的热度退了……她发现她的丈夫固然爱她,却不把她当一个独立的个体。她成为他的所有物,一切都必须照他的意思行动。他箝制她的思想,轻视她的家族,束缚她的自由……”说到这里,回头对着那个一直以漠然神情聆听的雪契笑笑,“你呢?你把你的妻子当成什么?”
雪契愣了愣,出人意料地,他竟然开始笑,笑着笑着,他摇头一叹:“怎么全世界的人都在问同样的问题,可笑……真是可笑,哈哈哈……”笑了一阵,他慵懒而傲慢地:“不错,她是我的所有物。”
“因为爱她?”
“——”雪契欲言又止,然后吐出一个字:“不。”
“那么……你放她离开大牢,只是为了孩子?”
“那是我的继承人。”
“也你的和她的血肉。”翠姨突地尖锐起来:“对你而言,妻子只是法律上的财产,孩子只是地位的后继者?你——你比你的父亲还要愚蠢!”
雪契一扬眉,脸色相当阴沉,“看在卫廷的分上不追究你的无礼,我想我们不必再继续这个话题,翠夫人。”
翠姨又悲又怒地看着他,就在这时,卫廷手里提着两条还在活蹦乱跳的大鱼闪进门,“哇哈!今天收获好,翠姨!鱼来了!啊……”最后一声‘啊’是因为他发现屋里的气氛比他出门前还沉重,苦着脸,他走向翠姨:“翠姨……鱼……”
“交给我吧……”提过鱼,看了雪契一眼。翠姨扔下话离去:“你的表弟来这里接他的新娘去见他父亲,你最好先去和潋滟说一声。”
“接潋滟去见陛下?”卫廷一时反应不过来,“干嘛?他不是连雪契的婚礼都不去,哪还会对潋滟有兴趣?”
“谁知道他在想什么?”翠姨冷哼一声,提着鱼便走进厨房。卫廷甩着两手,看向雪契:“你是来带潋滟去皇都?……等一下……”他陡地大叫起来:“什么啊!喂!潋滟现在怀孕六个月了,你还想带着她跑来跑去?你有没有搞错啊!还有你这家伙啥时变成孝子了?国王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我才不信。”说着他又对雪契挤眉弄眼,“别装了啦,你是找借口来探望她对不对?”
雪契叹了一口气,“你再不上去我就自己上去。还有顺便告诉她,尽快整理好行李,时间不多,必须马上出发。”
“那你自己上去。”卫廷一瞪眼,“我手上都是腥味,要去洗手。”
卫廷话刚说完,雪契已经掠过他走上楼梯;前者是一咂嘴:“看你急得——假惺惺,笑死人。”
***
离开日绝近一个月,蝶羽一直试着振作精神。但她还是知道,自己的表现不如以往;而雪契不在,士兵跟着有些散漫。不该如此——她只不过问了一个积压已久的问题和得到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而已——应该只是如此而已啊……与那个大概只有十四五岁的战俘坐在同一辆马车里面,四周围都有重兵严加看守,可是她却常常突然间失了神,也不见得是在想些什么,就是……那个孩子从上了囚车后一直瑟缩在角落一语不发,看着她的神情充满疑惧戒备。看着他,她总是会想起雪契——那个十四岁就上战场,至今已在生死与血腥中度过将近九个年头的男子,想到自己……
身为一个微小臣子的女儿有着薄弱的一点贵族血统。她自小便知道自己的命运若是一切依从父母的安排,充其量就是嫁给一个平凡的男子庸碌一生……她不甘。她有头脑、有武艺、有自信,她懂得把握机会。趁着皇子出征到家乡附近时,她不顾世俗限制毛遂自荐,终于得到皇子的注意,并进而立下功劳,而得以待在皇子身边……她崇拜雪契。崇拜他敢于挣月兑父亲的掌控而以实力取得自己的天下、崇拜他年纪轻轻已经有如此能耐教叛军敌国闻风丧胆……
她忘了自己是何时爱上雪契,只知道十六岁那年她在战场上受伤从此不能生育,得知这个消息她内心所下的决定是如何地毅然毫无反顾。而今……后悔了吗?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雪契爱上潋滟又如何呢?她是他的妻,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只是……只是她……
虽然精神有些不济,她还是克尽职守,不论日夜都不离开俘虏一步,少年有时哭泣、有时沉默,看得出他并不是个坚强的孩子。想要给予他一点安慰,但仅是稍微的接近她都会让他惊恐发抖,她忍不住开口:“凭你这个样子,迪萨的残党还对你寄予希望未免太蠢了点。”
男孩闻言停止了颤抖,张大眼睛看着,还是不说话。
她在说什么,想什么呢?可是她总是会想起雪契——想起当雪契年少时失手被擒,令已方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他却乘机扰乱了敌方的军心、而后从容逃出,顺利引导我军得胜。想起自己那时的心情,那时的雪契……
“如果我是你的臣子,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大概会马上弃你而去。”
“胡……胡说!”这句话似乎给了男孩相当的刺激,他马上胀红了脸争辨:“费文他们……绝不会丢下我的!”
费文!蝶羽蓦地注意到这个名字,并很快联想到那些城破时没有找到的漏网之鱼。她看着少年,笑了,“是吗?那为什么他们到现在还是什么动作都没有?你知道吗?以你的情况,不管是被你外祖父引渡回去或是留在暝国,都是死路一条。”
少年脸色一白,微微地发着抖又不说话。
蝶羽轻蔑地笑了,“迪萨那种弱小无用的国家还会有什么忠臣?你还指望他们?不设法自立只会仰仗他人,只有落得悲惨的下场。你的父母就是明证。”
“不是……”
“不是吗?你忘了当初引我军入城的是谁?不就是你父亲的政治官吗?”
少年哭着大叫一声:“费文他们不是那样的!他们说过会来皇城救我的!”
“什么时候说的?”蝶羽脸色一寒,男孩立刻捂住嘴拼命地摇头。但是她很快地就入松了表情,“啊,真是,何必问呢?这一路上我都和你在一起,想想他们能和你联络的机会也只有趁你在日绝的时候了。至于什么时候……大概是发现皇子妃有孕,大家一片慌乱的时候吧?是不是啊?”
少年僵住,恐怖地看着她;蝶语却不看他,自言自语着:“要猜出谁是内应也很容易的……如果有的话……”说着她睨了少年一眼,“其实现在就杀了你也是可以的……只要做得技巧些,像是连邦下的手……那不但我们省去了很多麻烦,暝国还可以用这个理由向连邦要求更多的利益……”